那几日卢绍钧的轮椅声在宫中几乎被视为不祥,他带着护卫,像恶鬼那样清算起了在人间的恩怨,只把最关键的部分留给方琼。
他跑到各宫去盘查卢绍钦的罪证,太后的宫殿自是留到最后。那个晚上卢绍钧的背后跟着一个萧索美丽的紫色身影,有些宫侍还记得这名男子的面容——
“……安、安吟?”
太后受困于卢绍钦多日,内心在混沌中酝酿的怒火起了又平,面容显出不符合年龄的苍老,只剩一口要挣脱此囹圄的恶气。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有些陌生,叫出的那声“姑姑”更显得可怖。
太后一见到安吟,浑浊的眼中便泛起失望和仇恨的光采:
“……你……你……嘶……”
“……太后。”安吟望着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对我们做的那些事,还有宫中有人暗通北境细作、泄漏军情的事,卢二公子都已晓得了。您若愿意听从卢二公子,往后还能体面地做您的太后。否则那些内情一旦捅到朝堂上,恐怕后宫无人能够安宁。”
“……殿下宽仁,那是殿下绝不乐意见到的。”卢绍钧补充。
“……殿下?……哪个殿下……咳……呵……莫非是那个杂种王——”
“——他若是杂种,”卢绍钧打断她,抬高声音,“……方昀又算什么种?”
卢太后闻言,怒目圆睁,既怒且惧,险些背过气去。
“你口中的杂种,是方氏一脉相传的正统血脉,不像方昀和先前被他自己一剑砍死的太子,皆是外男的孽种。”
“——一脉相传?!不、不可能,那时先皇已——”
“——先皇已生不出儿子。那殇帝呢?”
“——什么?!”
卢太后牙齿打颤,旋即干笑起来:
“你,你们这是祸乱宫闱,来……来人……哀家要惩治这帮乱臣贼子……咳……”
“——姑姑。”卢绍钧放轻声音,道,“方才我已说过,殿下宽仁,希望彼此都有个体面。他不想杀太多人。姑姑侮辱皇室血脉,使外人冒充皇子,一旦暴露,即是杀头大罪。您大约不会上赶着送死吧?——若口风牢靠些,离了我大哥的拘束,不受这毒药和疾病之苦,在宫里清闲地活着,也不算坏,对不对?”
“……你们……咯……”
她再也说不出什么,卢绍钧满意地笑了:
“姑姑好生歇息,往后送来的饮食,至少不会有毒。”
说完,他便转身,挥袖而去。
大殿的门永远地关上了,咯吱作响的轮椅声被视为不吉。
此后每天有人送来新的吃食。太后的病渐渐轻了些,终是中毒日久,一时难以恢复。
日升日落,她躺在床上,神情一片空白。
自那以后,太后再也未曾踏出宫门。
陈潇潇姿容散乱,抱着死去的儿子的尸身,在花园里手足无措地奔走。她预感到有些事正在发生,而另一些事彻底地结束了。
常常在噩梦中出现的李才人的面孔又浮现在她的面前。她误打误撞地再次来到那口埋尸的枯井。
“……不要过来!”
她披着长而柔顺的青丝,尖声叫道。跌跌撞撞间,后背撞上一个人的怀抱。
那人将她扶起,沉声开口,问道:
“……表姐,事到如今,你还做这皇后的梦吗?”
她浑身发抖,惊恐地回头,望见卢绍铖复杂的面孔。
“——同我走吧。”
卢绍铖伸出手,对她说:
“宫中要变天了,表姐不宜再留在这里。你原本心甘情愿任大哥操纵摆弄,是图他带你飞上高处。如今他已失势,皇帝亦发了疯,表姐该换一个靠山了。”
“……不……不……”
陈潇潇拼命摇头,不知道自己在抵抗什么。为这皇后之位她付出了常人绝难想象的代价,连做妓女也要心甘情愿,怎么能够承受自己花了这么多代价换来的东西,被一夕之间夷为平地?
何况卢绍铖,这人又比卢绍钦强到哪儿去?为何她非要形如待价而沽的浮舟,在命运的洪水里苦苦寻找变卖自己才能得到的依靠?
“……我的儿子……儿子……你能治好我的儿子……我就同你走……儿子……”
她绝望地说。
卢绍铖微微一叹。
他抬起手,在她的后颈一击,她便如断了线的人偶那般落在他的怀中。
“好好睡吧。”卢绍铖道,“……做棋子的日子结束了,明明是好事,你却不情愿。……唉,人贪婪的双眼,何时才能见到真实啊。”
——另一方,靖阳宫。
万籁俱寂。
昀面如死灰,安静地坐在龙椅上。一柄锋利的铁扇正指着他的喉咙。
“……动手吧。”昀语调怪异地说,“二哥等这一天,应该已经很久了。”
“很久吗?”
方琼面无表情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