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启耘侠道出生,对生命无常也比常人看得都要淡,面对阴霾成片的墓林,脸上除了肃然,便再也没有多余的一丝情绪。
“启耘,你像个债主老板着脸,那些鬼魂都会被你吓哭的。”
酆承煜拿手在他眼前招摆,捏了捏他总是绷得板直的脸颊,试图让他做出更有人情味的表情。
颊边一阵微痛感,瑶启耘的脸在他手里微微抽搐了下,酆承煜的指尖带着轻刮的感觉,刺激着他面部的神经。
“这样要比刚才要好一点。”酆承煜点头:“约摸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到柳都了,据说这段时间城关盘查比以前要严格些,可能是吸取了了献城官道遭强的教训吧,遇到凶相的守卫大哥要稍微笑笑,表示一下你的友好……”
“瑶启耘鼻梁缓缓皱开,笑容显得颇为僵硬。呃,你这……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就完美了。”酆承煜忍住不笑,憋得肩膀一晃一晃:
“但这不怪你,你整天跟刀剑打交道,没有感情的滋润,当然就不太懂得笑了,我倒是不介意教教你要怎么笑,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不准随便踢人打人,可以么?”
瑶启耘点了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嗯——”
刚答应出声,酆承煜便别开他的胳膊,往他的咯吱窝挠起痒来。
瑶启耘面上还来不及惊诧,唇间便被迫逸出一丝极轻的笑音。
酆承煜很准确地捕捉到了他那一块痒痒肉。
瑶启耘的个性的确过于呆板沉闷,还带着点别扭,但酆承煜心思玲珑剔透,认真哄逗起他来时也游刃有余。
那笑音虽只是低低的,却讶异于那种在抓挠中生出来的奇异的痒,如电流般直钻入四肢百骸,两边肩胛骨也轻轻颤动。
“住手……”瑶启耘不打算给他继续挠下去,忍不住想挣开他。
酆承煜终于按捺不住轻笑,晚起的桃花眼里满是欢欣:“孺子果然可教,启耘现在笑起来,可比刚刚好看多了!”
瑶启耘痒得眼角差点要挤出几滴泪来,习惯屈起腿顶住他膝盖,直要把他蹬开。
酆承煜很有先见之明。立刻往后一跃。躲开……
他望着窗后风雪,舔了舔冻得略有脱皮的嘴唇:“人总是会死的,死后不过就是一捧没有知觉的黄土,活着时就该及时行乐,思考,顾虑那么多要做什么,路上见了不平想要拔刀相助,那就去拔刀相助……
做了顺从自己心愿的事就要笑,现在不多笑笑,等你老了埋进了墓地里,想笑都来不及了!”
“呃……”瑶启耘微微一嗤,整了整自己的衣裳。
“方才墓地里的人不全是穷困到潦倒的百姓,甚至有些家里种了庄稼,做过些小本生意的买卖,一生平淡但也算幸福美满,他们在死了之后,也跟自己的旧日友人被安葬在这块安息之地,如果有天堂存在,他们生前死后都该笑得没有一丝负担罢。”
“是这样么……”瑶启耘喃喃。
“是啊,我也挺向往的。”酆承煜眺望窗外:“生前安定,死后安宁,是每个人在乱世中的心之所向吧。”
“你很了解他们?”瑶启耘问。
“我四年前参加拍卖会,都会经过这块墓地,一般都是大雪初霁的中午,因此我会在这儿停留片刻,他们有好一些是在六十之后才寿终就寝,若是没有安定的环境,或是超脱的心境支撑,人真的很难活这么久吧?”
“但我看到的,他们很多还是孩子。”瑶启耘道。
清冷的语气如芒中一刺,微微带着些颤栗,无声地戳痛人的内心。
酆承煜神色微微一凛,他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眸光落处,深远得能落到雪海的彼岸:
“你也看出来了么?”
他不希望还没抵达柳都瑶启耘便心事重重,本是刻意想缓和下诡森的氛围,叫他不要太过于沉闷,但对方似乎不想领这个出于好意的心。
“不少墓碑立得远。”瑶启耘道:“他们不少还未到及笄之年。”
酆承煜回忆那块墓地,几排墓地与家族中心离散得很远,空出来的不少席地是留给他们的长辈的,即使不是卿贵皇家,碑墓的排序,也有长幼尊卑之分。
酆承煜略有喟叹:“看来你对墓地还蛮有研究,我还以为你只对神器阵法才有兴趣,不会管这些人文俗礼的,毕竟了解这些和杀人行天道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生死可以用复生术逆转,但人的精神与记忆却只有一次吧?这些孩子,真不知道这些孩子,在柳都经历了什么事。”
“血童佬么……”瑶启耘道。
酆承煜摊手:“很难说,十有四五会有这种可能,也有可能是因为饥荒的缘故,之前千面人将偷渡军饷到北疆,长达数年之久,其对百姓安生的破坏力之大,严重到现在都还。”
瑶启耘捏紧了拳头,骨骼发出咯嘣的脆响。
“先沉住气,具体的原因还是得到了柳都才知道。还有……你好像又变凶了,不会是想把我当出气筒吧……”酆承煜额角冷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