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需要他记住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二天是周末,从去年十二月起,路平安第一次没有赶回南城看邢天。何昭彰虽然已经脱下警服,警察的敏锐性却丝毫未减,第一时间给路平安打了个电话:“你什么情况?”
路平安在这头掐着脖子,嗓音是排练多次足以以假乱真的嘶哑:“什么什么情况?”
何昭彰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嗓子怎么了?”
“电风扇忘记关了,吹了一夜,现在有点发烧。”
“你哪里是吹电扇发烧,”何昭彰叹了口气,“是补课累的吧。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一个人在北京那么拼命干什么。终明留下来的钱,他说给你,那就是你的。”
路平安一听见“终明”两个字心里就一痛,连忙打断他;“小病,小病。何警官,这周我就不去看邢天,他现在这样,我怕万一再把病过给他。麻烦你替我去看一眼吧。”
何昭彰闷闷地应了一声,最后还是不放心地交代一句:“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放在脖子上的手又施了点力,路平安差点把肺咳出来:“你说什么?”
电话挂了。
路平安捏着安静的手机,突然想给邢天打个电话。他知道对方不会接,但情绪一瞬间变得像三岁小孩一样不可理喻。他是独自走在绳索上的人,只想听一听最爱的人的声音。
屏幕慢慢暗下去,他垂着头,把脸贴在手机上。“我爱你。”他轻声说。
我知道你听不到,可我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
路平安第二次来到昨天王小海下车的地方,这次他提前了两个小时。按照方仲给的信息,王小海的这份工作一周无休,他想赶在他回来之前,找到他的据点。
路边的灯柱上挂着监控探头,路平安用手电一照,看见一小段垂下来的废弃电线。
坏了。
他的心放下来,很快就走到昨天的分叉路口,右边是闪着招牌的“海燕旅店”,往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路平安打着手电,走了大概半小时,终于在杂草丛生的路边找到一栋难以形容的建筑——
一栋三层楼的砖房,但这应该是它没被拆除以前的样子,现在已经七零八落,三楼的平台是完整的,二楼却突兀地凹陷下去,只剩半边房间,底层被青苔覆满,在夜色中像一个随时会摔倒的巨人。
路平安向前走了几步,没到门口却明白自己不必进去了。泥地上飘落着一枚肮脏的烟壳,是他熟悉的□□形状。
他静静地看了那块烟盒一会儿,转身往附近的杂草丛走去。无人打理的野生植物疯了似的向上窜,几乎能将他完全盖住,锐利的叶片扫过手臂和小腿,留下一道道细碎的血痕。他在一处距离适当的位置停下,拨开缠在泥地表面的根茎藤蔓,就这样直接躺下去。
刚才因为他经过而分开的叶片慢慢合拢,路平安关掉手电,需要非常用力才能看清一些植物的轮廓,更多时候他的视野里只有一片失明般的黑暗。黑暗常常会让人茫然,怀疑自己正被丢弃在世界上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但此刻黑暗让路平安心安,他甚至能听见时间从身边走过的声音,他知道王小海离自己越来越近。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传来,也许是心理暗示,路平安总觉得它们带着回响,如墨的夜色中终于出现一点光亮,看来那栋破旧的房子内部也许没有他想得那么破旧。
路平安紧紧盯着那抹光点,只要等它熄灭就好,等它熄灭,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灯光在夜色中顽强地亮着,没有如他所愿。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带着回响的脚步声竟然又朝他的方向靠近过来。
路平安没有慌乱,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有没有弄乱东西?有没有留下脚印?有没有在隐藏的一路上留下破绽?
所有答案都是没有,可王小海还是走近了,停在离他只有一丛荒草之隔的地方。路平安可以想象他的双脚就挨在自己身边,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会发现这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他心心念念想要杀死的人。
王小海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嘟哝,对着杂草解开裤链。刺鼻的臭味环绕在路平安周围,他屏住呼吸,把自己想象成一块木板,一个根本没有生命力的物体。
不知过了多久,跳跃在视网膜的光点终于消失。心跳和呼吸像汹涌的海浪,一波一波拍打上来。路平安动了动绷紧到疼痛的四肢,他人生的落魄又创造了新高度——伤痕累累,躺在便溺中。心情却像一头从马戏团逃脱又跑进丛林的大象,疯狂而快意。
他第一次跑在了王小海前面。
方伊伊觉得路平安最近有点不正常,总是在她做卷子的时候在手机上记录些什么,又或者盯着屏幕专注地发愣。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路平安一定是谈恋爱了。
“别女人的直觉了。”路平安第N次将她试图窥探的脑袋推开,“我现在唯一接触的女性就是你。”方伊伊撇撇嘴,耳朵却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