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夜的梦境回到了星咏礼那天的圣殿。塞莱斯提亚记得自己身上只有睡裙,梦里的她却从头到脚穿戴整齐,黑金斗篷扣得一丝不苟。
她似有所悟,果然在自己右眼下方摸到一些银色颜料。旁边的艾希礼也在同一位置被点上银色的星环圣痕,正是刚刚受礼成为首席法师的那副样子。
情况足够明确:「把戏」仍在成长,并且已经有能力改变他们在梦中的外表。
“你这些年好像长高了一点点。”艾希礼对着她头顶比划。
尤梵去世时,塞莱斯提亚的学徒期还剩半年。指导她的职责转移到艾希礼身上,不需要缔结正式的导师与学徒关系,但她仍然拒绝接受这项安排。她的心结自不必说,最主要的是对艾希礼祛魅之后,她其实没那么相信他教人的能力。
“除了我,谁都可以?你不想学我也不想教,正好,”艾希礼抽出一张纸,“当初尤梵给我一天,我也给你一天,公平对决。如果你做出来,随便你想换谁都行。”
她拿着那张纸回去查典籍,查案例,在藏书室熬到半夜,最后不得不承认——她做不出来。
不是卡在瓶颈,不是心存疑惑,而是单纯的、彻彻底底的毫无头绪。纸上写的东西甚至不存在于当前的知识体系之中,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概念,别说解开,她连最基本的理解问题都无从下手。
第二天早上,她心如死灰地等待羞辱和讽刺降临。艾希礼经过她桌前,问都没问昨天那张纸,轻飘飘地丢下一张新的,说:“一天。”
这次是她能看懂九成的内容。当天下午她就交上了答卷,艾希礼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她另一张纸,依旧简洁:“两天。”
艾希礼的确没有教她,他只给她任务,让她自己去摸索。那些任务有时是一张纸,有时是一摞册子,有时不到一天,有时能持续半个月。他从来不评价她的对错,但她总会在下一个任务中察觉先前的疏漏,自己进行调整。
他最接近“导师”的时刻大概就是带她去模拟室开仪器,或者给她一个观测点,让她随便做什么都行,只会在旁边阴恻恻地补上一句:“大不了就是炸,尤梵在群星之下等着我们呢。”
在艾希礼长达半年的阴阳怪气中,塞莱斯提亚无时无刻不想念尤梵的暴脾气。
学徒期结束那天,艾希礼又拿出了第一天给她的那张纸,告诉她如果做不出就当一辈子学徒。她丝毫不慌,一笔到尾写下答案,把纸拍回他面前,扬长而去。
一个成熟法师该有的素质她都已具备,如今她心里自有一套衡量标准,无需等待任何人评判。
半年的代理指导,塞莱斯提亚与艾希礼从头到尾关系僵硬,结束后好几个月没说过话。他们再次有交流是星咏礼当日。
到了这个时代,很多女性会为了方便而改穿男装,这不算什么禁忌,只有某些老派贵族会觉得不成体统。塞莱斯提亚自从离家独居后就一直如此,并没打算特意为了星咏礼换回来。
男性穿女装虽然少见,但特立独行是天才和美人的特权,艾希礼两样全占,活得很是任性,只差没有明晃晃地把“还有哪个管得到我”挂在脸上。
两人都是性格压过外表的类型,平时单独看并不显得古怪,在圣殿这种场合并排一站,却里里外外都透出一种不妥协、不将就、不低头的格格不入感。
星环并不将群星视作传统意义上的神明,因此在场受到冒犯的唯有观礼席上一些脸色难看的贵族代表。这种冒犯在两人承诺终生献给星环前、艾希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要求他公开放弃姓氏的格罗佩尔伯爵并反问“你也配”时白热化,随后在塞莱斯提亚宣誓放弃贵族身份与姓氏时达到巅峰。
格罗佩尔家族和克莱因家族相继离场,艾希礼轻笑一声,塞莱斯提亚闭了闭眼。法师协会会长为他们披上首席法师的黑金斗篷,圣殿主祭则在他们右眼角下点上星环圣痕。
从这一刻起,他们过去的姓不再是姓,过去的名成为新的名。他们向天上与地上的群星咏唱新的代号,群星也将以咏唱回应。
仪式收尾后,圣殿里只剩下两个新出炉的首席法师,望着满墙的星河浮雕出神。塞莱斯提亚正在百感交集,忽然听到艾希礼问:“你为什么想做首席?”
答案牵涉太多私事,她自认与艾希礼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不想直言,便反问:“你又为什么想做首席?”
艾希礼也没回答。
沉默片刻,他们各自哼了一声分头离去,今后许多年的不对盘在此初现端倪。
虚假的圣殿里,他们挨着彼此坐在祭台上,不约而同地陷入回忆。塞莱斯提亚看一眼艾希礼,便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同一件事。
“我的原因你应该能猜到,”艾希礼先开口,“那天折返回去,尤梵一看到我,就问我愿不愿意代替他。我本来就这么打算,当然答应,谁知道他那种时候竟然玩文字游戏——结果变成我答应替他守着奥夏托斯,他还觉得自己临终前为星环额外续了一条命,可把他给得意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