幢幢高楼自窗外远去,夕阳攀着红云小憩,酡红的两颊将天边映出艳丽的色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身旁高大挺拔的身影使我不自然地蜷缩身体,扭头往外看去。
车里很安静,我们全程没有交流对白,只有碟片嘶嘶的声音——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贝多芬的月光曲,轻柔灵动的音符缓缓流淌而出,抚慰着我躁动的情绪,我逐渐沉下了心,抬眸望向天边的云霞,那里已经冒出了一个浅浅的月牙儿,躲藏在云彩间,若隐若现。
然而在某一刹那,我的心脏悄悄地涨了起来,仿佛充了气的气球,慢慢变得鼓胀,随着荡漾的乐声浮上我的大脑,填充了我的整片脑海。眼睫轻轻一颤,我低垂眼眸,裹紧身上的单衣,内心仿佛被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深处的波涛。
在这样过分静谧的空间里,人总是容易想得更多。那股被压抑的情绪被偷偷释放,不知不觉就已涌遍我的全身。
我这是在回家吗?我有些恍惚。家……那个空荡荡的,冷冷清清的地方还能叫做家吗?
为了给吉良办好葬礼,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去,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丧葬公司的员工沟通,给他守灵,招待他的同事。帽频的时光使我想不起了他,我明明在举办他的葬礼,却仿佛忘记了他的死亡。直到一切工作完成,我又恢复了往日的悠闲,他早已死亡的讯息便再次急不可耐地钻进了我的大脑,像虫子一样啃噬我的脑髓。
眼眶一酸,我扭过头,用手挡住脸,猛然瞧见车窗玻璃上自己微微凹陷的脸颊,不由一怔。
好几天没怎么照镜子了,我竟然变得那么憔悴了吗?
这时,我隐约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我的身后。我赶紧擦干眼角,回身坐直,慢慢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
音乐声戛然而止,车厢里顿时只剩下汽车机械摩擦的声音和人浅浅的呼吸声。
“不想回去的话。”坐在我身侧的男人开口了,从他的语气中我听不出喜怒,“我订的酒店就在这附近,你和我一起过去。”
我一愣,睁开眼,看了看身旁面不改色地开着车的青年,又收回目光,垂眸道:“不,不用了。”
“不用勉强自己。”空条老师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要是害怕,就把那座房子卖了。我帮你找个房产中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我其实并不害怕。”我害怕很多东西,唯独不害怕黑暗和鬼神,有时候黑夜更能令我感到心安。不过空条老师,怎么说了……他居然直接让我把房子给卖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笑了。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在开玩笑,这种话对一个刚刚丧夫的人来说可以说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了。好在我也确实没有生气,也许知道他就是这种性格。这种性格……我应该对他并不了解才对……我再次恍惚了一瞬。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理,继续道:“如果你以后出国读书,留个房子在杜王町也是多余。不如早点卖点,也不用费心打理。”
我瞥了他一眼:“我,并不是马上要出国。我说了,我还会再待一段时间。”
他看了过来,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碧色的眼睛闪着绿莹莹的光:“我也会待上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到时候把房子卖了,你就和我一起去美国。”
我的脑子瞬间乱成了一锅浆糊。空条老师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他一起去美国了?是我答应了吗?他太过理直气壮了。一时间,我不禁产生了自我怀疑。
“我……”我张了张嘴,生性拧巴懦弱的我不知该如何拒绝,“我不确定我什么时候会出国,也许我不会去美国。”他应该能听出我在拒绝了吧?
他看着我,幽深的碧眸使我不敢与之对视。终于,他转过了头,也没在说什么,只淡淡地来了一句:“不是说要进我的研究室吗?”
什么?我愣了愣,我什么时候说了的?
“算了。”他打断了我的思考,“等你想通了再说吧。”
我攥紧衣角,心情无缘无故变得有几分沉重。我突然对空条老师生出了一股愧疚感,那股愧疚的情绪来得毫无缘由。我不敢深想,只得暂且揭过。
车在别墅外的铁门处停下,我刚从车上下来,没想到空条老师也紧跟着下了车。我看着关上车门,走到我面前的年轻男子,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我要邀请他去家里坐一坐吗?但是……这不太好吧。空条老师虽是长辈,毕竟和我的岁数差不了太多,要是被人看见了说不定会被说闲话。
“你先上去吧。”没想到这回先开口的是空条老师。
我稍稍一怔,问:“老师不上去坐坐吗?”说完,我心中一凛,忙捂住了唇,然后又故作自然地放下了手。
他倚着车门,抬眸看过来,白色的帽檐下,那双碧绿的眸子平静得宛如夜间的湖泊,一轮明月落在其中,闪烁得有些耀眼。
那静谧的湖面隐约泛起了一丝涟漪,我仿佛看到他笑了一下,很轻微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小到几乎令人察觉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