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脱难之后,我不再做甚么劳什子的钦使,也不回到金国去了。我跟你隐居归农,总好
过成日心中难受。”穆念慈叹了口长气,呆呆不语。她自与完颜康比武之后,一往情深,心
中已认定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完颜康不肯认父,她料来必是另有深意;他出任金国钦
使,她又代他设想,他定是要身居有为之地,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为大宋扬眉吐气。
岂知这一切全是女儿家的痴情呆想,这人哪里是甚么英雄豪杰,原来直是个贪图富贵的无耻
之徒。她想到伤心之处,只感万念俱灰。完颜康低声道:“妹子,怎么了?”穆念慈不答。
完颜康道:“我妈说,你义父是我的亲生父亲。我还没能问个清楚,他们两人就双双去世,
我一直心头胡涂。这身世大事,总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就此定局。”穆念慈心下稍慰,暗
想:“原来他真的还未明白自己身世,那也不能太怪他了。”说道:“拿你金印去见史丞相
之事,再也休提。我去找黄家妹子,取了匕首来救你。”
黄蓉本拟便将匕首还她,但适才听了完颜康一番话,气他为金国谋干大事,心道:“我
爹爹最恨金人,且让他在这里关几天再说。”完颜康却问:“这庄里的道路极为古怪,你怎
认得出?”穆念慈道:“幸得有两位高人在暗中指点,却不知是谁。他们始终不肯露面。”
完颜康沉吟片刻,说道:“妹子,下次你再来,只怕给庄中高手发觉。你如真要救我,就去
给我找一个人。”穆念慈愠道:“我可不去找甚么死丞相、活丞相。”完颜康道:“不是丞
相,是找我师父。”穆念慈“啊”了一声。
完颜康道:“你拿我身边这条腰带去,在腰带的金环上用刀尖刻上‘完颜康有难,在太
湖西畔归云庄’十三个字,到苏州之北三十里的一座荒山之中,找到有九个死人骷髅头叠在
一起,叠成样子是上一中三下五,就把这腰带放在第一个骷髅头之下。”穆念慈愈听愈奇,
问道:“干甚么啊?”完颜康道:“我师父双眼已盲,她摸到金环上刻的字,就会前来救
我。因此这些字可要刻得深些。”穆念慈道:“你师父不是那位长春真人丘道长么?他眼睛
怎会盲了?”完颜康道:“不是这个姓丘的道人,是我另外一位师父。你放了腰带之后,不
可停留,须得立即离开。我师父脾气古怪,如发觉骷髅头之旁有人,说不定会伤害于你。她
武功极高,必能救我脱难。你只在苏州玄妙观前等我便了。”穆念慈道:“你得立个誓,决
不能再认贼作父,卖国害民。”完颜康怫然不悦,说道:“我一切弄明白之后,自然会照良
心行事。你这时逼我立誓,又有甚么用?你不肯为我去求救,也由得你。”
穆念慈道:“好!我去给你报信。”从他身上解下腰带。完颜康道:“妹子,你要走
了?过来让我亲亲。”穆念慈道:“不!”站起来走向门口。完颜康道:“只怕不等师父来
救,他们先将我杀了,那我可永远见不到你啦。”穆念慈心中一软,叹了口长气,走近身
去,偎在他怀中,让他在脸上亲了几下,忽然斩钉截铁的道:“将来要是你不做好人,我也
无法可想,只怨我命苦,惟有死在你的面前。”
完颜康软玉在怀,只想和她温存一番,说些亲热的言语,多半就此令她回心转意,终于
答允拿了金印去见史丞相,正觉她身子颤抖,呼吸渐促,显是情动,万不料她竟会说出这般
话来,只呆得一呆,穆念慈已站起离怀,走出门去。出来时黄蓉如前给她指路,穆念慈奔到
围墙之下,轻轻叫道:“前辈既不肯露面,小女子只得望空叩谢大德。”说罢跪在地下,磕
了三个头。只听得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啊哟,这可不敢当!”抬起头来,繁
星在天,花影遍地,哪里有半个人影?穆念慈好生奇怪,听声音依稀似是黄蓉,但想她怎么
会在此地,又怎识得庄中希奇古怪的道路?沿路思索,始终不得其解,走出离庄十余里,在
一棵大树下打个盹儿,等到天明,乘了船过得太湖,来到苏州。
那苏州是东南繁华之地,虽然比不得京城杭州,却也是锦绣盈城,花光满路。南宋君臣
苟安于江南半壁江山,早忘了北地百姓呻吟于金人铁蹄下之苦。苏杭本就富庶,有道是: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时淮河以南的财赋更尽集于此,是以苏杭二州庭园之丽,人物
之盛,天下诸城莫可与京。穆念慈此时于这繁华景象自是无心观赏,找了个隐僻所在,先将
完颜康嘱咐的那十三个字在腰带上细心刻好,抚摸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