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从个人理智还是从朝廷的角度出发,现今攻伐吴国都是不明智之选。
因为对于大汉而言,还于旧都的意义,非止于一场战事的胜利,抑或者是夺下了一座城池那么简单。
只要大汉全据了关中,可令魏国步入士庶不附的式微;而占据了荆襄的江东也同样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江东的背叛,似是没必要急于一时去攻伐。
但在众将率皆愤慨请命的时候,丞相还是说出了“必兴兵讨之”的首肯言辞。
就如昔日先帝执意伐吴一样。
以先帝的人生阅历与智慧,不知道汉魏才是死生之敌吗?
不知道伐吴会令魏国坐收渔翁之利吗?
先帝肯定是知道的。
明明知道,却还执意发动了夷陵之战,并非是不知好歹的任性,而是乃人非草木的使然。
作为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的人,人生不应该只有权衡利弊,总会有那么一个特定的时候不计得失、不吝死生为捍卫理想而任性。
如今的大汉,就是一群甘愿燃烧自身追逐理想的人儿建立的。
骨子里传承的并非乃权与利,而是热血与理想。
丞相不想在将兴复汉室的旌旗传给后辈之际,让这份传承步入凋零,哪怕当年他也曾劝说过先帝不可伐吴。
盖因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找回来了。
丞相知道,先帝与所有跟随先帝的人,都想还复一个铁骨铮铮的大汉,而不是在委曲求全与妥协中建立的大汉。
更是不容江东这种小丑反复挑衅的大汉!
什么暂且忍耐一时、什么舍本逐末、什么不可坏国家之功.......等等。
丞相知道,这些不可伐吴的理由都很对很充分。
但丞相更知道,如果这些理由将浇熄了炙热燃烧的理想、将冷却了将士们“何以战”的情怀,那么就变成了都不对。
传承若在,纵使前方一路荆棘,家国犹有复兴之时!
而若传承无存,家国将不灭而灭矣!
孰可较轻重哉!
这也是丞相以眼色示意郑璞留下来计议的缘由。
伐吴,不能仅凭胸腹中的一股愤慨。
战事的背后,牵扯着无数粮秣辎重的损耗、人力物力的部署。
况且,既然决定要伐吴了,大汉就不会仅仅别遣两三万人马去示威,而是要将他们打疼,让他们知道背叛大汉的后果,付出惨重的代价!
最重要的,则是尽可能不误了“还于旧都”的国家大计。
就是这种可能性不大。
大汉若不倾举国之力入关中,又怎能将占尽天下富庶之地的魏国逼迫得走投无路呢?
更莫说,一旦与吴国的战事开启了,魏国必然会闻风而动,令大汉面临两线作战的局面,步入国力难以为继的地步。
“子瑾,事已然矣!”
凉风习习的渭水畔,坐在车驾上巡营的丞相,对着策马在侧陪伴的郑璞发问道,“我军伐吴势在必行。然伐吴之兵若寡,则难以建功;但若出兵众多,恐又令关中守御艰难。依子瑾之见,此中可有两全其美之策否?”
的确,伐吴的难点,在于对出兵多寡的权衡。
出兵少了难以破吴,出兵多了,则会影响关中的战事。
以如今大汉需要在漆县、岐山、五丈原与陈仓城四处驻扎扼守以及预留机动兵力的考量,至少需要留下七万大军,才能让魏国的兵马不敢西来,才能保障汧渭之会的屯田不会毁于战火、持续供应将士们日常所食。
毕竟,一旦伐吴了,巴蜀的粮秣将不会转来关中了。
“回丞相,两全其美之策璞无有。”
郑璞笑颜潺潺而答,“不过,若仅是伐吴之兵力不足,璞倒是有一策可周全。只是依着璞之策行事,恐我大汉将提前步入粮秣之困矣。”
闻言,丞相没有多少诧异。
因为他自身也有许多办法可解决兵力不足之困。
比如从陇右与河西募兵,编入关中守备,可匀出更多将士从汉中出东三郡;尚有以利驱南中各蛮夷部落入扰交州等。
但这两个办法都不太好。
民寡而兵众,国力自然就会衰退、演变成为穷兵黩武了。
“子瑾有思,但说无妨。”
丞相微微颔首,且还戏言了一句,“受粮秣之困,我大汉亦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