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步进了刑部火房,胡小毛跪在地上接驾,"罪臣胡小毛,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皇帝站在天井当中,眼睛在周围扫了一圈,到处是寒枝难栖的破败之景,胡小毛也似乎老了很多,月亮门上生出杂乱的短发,看他嘴角汁汁水水的样子,好像是正在用早饭。
"皇上,外面天气太冷,皇上到火房中去说话吧?"
"不必,朕不会呆很久。就在这说几句话好了。"
沈葆桢无奈,给胡小毛身后的袁世凯使了个眼色,后者进屋去,搬出一把座椅来,皇帝和胡小毛一坐一跪,开始说话,"朕知道你的家人也都在京中,这佳节之中,可有探望?"
"罪臣未经请旨,不敢与家人相见。"
"你还知道请旨?"皇帝突然发怒,吓得胡小毛连连碰头,"要是早知道请旨的话,这一桩与敌媾和的大过,怕你也就不会犯了!朕看你就是个糊涂虫!"
胡小毛无言以对,只得碰头如捣蒜,口称有罪,"胡小毛,朕想问问你,哎!你是怎么想的,若说军情紧急,奏请朝旨还可以辩解说缓不济急,可你竟然连南路军统帅也不知会一声,又是为什么?"
"臣一时糊涂,臣只是想着...天寒地冻,"
"混账话,什么叫天寒地冻?当年朕出关领兵,你胡小毛不也是和朱洪章一起,千里奔袭敌酋老巢,那时候你怎么就不怕冷呢?那时候的环境不是比在大阪城外还要艰苦得多?怎么你也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臣不是为一己苦寒,只是心疼...军中的那些弟兄们啊!士卒爬冰卧雪,伤患不及医治,每日里因伤致死就不下百余,而且,冬装置办不齐,绿营将士夜里只得围着日本百姓的棉衣棉服裹衣而睡,白天的时候,又担心为友军误伤,只得穿着单衣,向敌军发起冲锋。故而..."
皇帝听得眉头紧皱,他有点搞不明白了,"什么叫冬装置备不齐?"他问,"江、浙两省的织造衙门,不是早在九月初就把冬装全数装船运抵东瀛,发到将士们手中了吗?"
"..."胡小毛楞了一下,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有啊,皇上,冬装置办不齐,军中将士倒有四成未能更换新装..."
"你是说,有四成士兵还是穿着...夏秋军服作战?"
"是。"
皇帝的眉骨突突直跳,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迟疑了片刻,他忽然转头看向翁同龢,后者和他目光相接,吓了一跳!皇帝的脸色难看之极,知道是为此事而起。但内情如何,他也不很清楚,赶忙跪了下来,"皇上,此事,臣以为其中必有弊端。江浙两省的公文臣亲自看过,八月二十二日,就已经将所有的代垫款子下拨到各省织造衙门了啊。"
"胡小毛,这四成军士,大约有多少人?"
"三万九千六百人。"
"翁同龢,你即刻拟旨,命人火速出海,发给鲍超,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抢也好,夺也好,先收集四万件棉衣棉被,发给..."
沈葆桢百忙中插了一句,"皇上,鲍超奉旨进京了。"
"那,阪神前线的军中现在是谁主持军事?"等了片刻,不见人回答,皇帝怒火更盛,"你们都是些蠢货!这样的事情也答不上来?"
这番火气向沈葆桢和翁同龢发作完全没有道理,这两个人都不是管军的,但二人知道皇帝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怒火蓬燃,一个对答不利,就可能引火烧身,吓得忙跪了下来,"臣等糊涂,请皇上恕罪!"
惊羽走到他身边,为他扪胸抚背,好半天的 时候,才听他问道,"你们知道鲍超现在何处吗?"
"臣想,应该是在贤良馆中。"
"我们现在就去!"皇帝立刻起身,回头一指,"胡小毛,你和朕一起去!"
胡小毛虽然是钦犯,但皇帝说话,谁敢不听?甚至连公事也不必走,胡小毛多日之后终于踏出了刑部的大门。
车行粼粼,皇帝一语不发的坐在车中,脸色从最初的阴晴不定逐渐缓和下来,但心潮如澎湃,思忖不停:为前线将士置办冬装一事是载沚的主意,他从中收取好处也是可以想见的,但这不是主要麻烦,甚至是在自己默许之下进行的。但江浙两省冬衣装运一事,一处是山东威海的海军衙门承办,他们负责的是北路军所需冬衣,所用的船当然是海军舰艇;另外一处则是交给江宁藩司,他们负责南路军所需,用的船是朝廷征用的民间商船。现在只是不知道是两处都出了麻烦,还是只有南路军一处?
这还罢了,让皇帝觉得疑惑的是自己的儿子在这其中到底卷入有多深?要只是拿了些银子,还比较容易解决,否则的话,就要伤筋动骨了。
等车架停在贤良馆的门口,翁同龢和六福伺候着他下车,好在是便装,贤良馆所处也略见偏僻,倒不怕会为人发现圣驾屈尊到此。
沈葆桢快步入内,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了出来,"皇上,鲍军门正在里面,还在和军中同僚吃酒谈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