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多日,皇帝一直眉梢不展,旁的人不知道究竟,以为他龙体欠安,但只有一个惊羽在他身边多年,这件事又是她从头听到尾的,明白他是在为如何处置而发愁;但明白归明白,朝廷有规制,这种大事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够进言的,只得想别的办法开解他,"皇上,您上一次和奴才说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呢?"
"嗯?"皇帝心不在焉的,"你说什么?"
"就是高皇帝时,和珅之事啊?"
"啊,这件事啊?"皇帝苦笑了一下,"惊羽啊,等日后吧?"
"没几天就开年了,到时候您就又该忙起来了,奴才也不敢为这种事劳烦皇上,还是趁现在吧?"
听她软语哀求,皇帝知道她是在有意和自己说话,不让他多想烦心事,不忍驳了她的好意,点头一笑,"那好吧,上一次我们说到哪里了?"
"上一次您说到睿皇帝要招朱师傅进京来。"
"哦,是的——。"
朱珪是颙琰做皇子时候的老师,师弟情谊极好,到十五阿哥由嘉亲王立为太子,进而继位,其时武英殿大学士福康安和文渊阁大学士孙士毅相继出缺,太上皇决定调朱珪进京,他这一来,一定是入阁拜相,这在嗣皇帝自然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一时高兴,想做一首诗为老师祝贺。
不料诗刚刚做好,还不及寄出去,就为和珅知道了,到太上皇面前告了一状,而且是公然进行的,"嗣皇帝想讨好师傅,敕旨未发,机密先泄。"证据就是那首诗。
太上皇对权柄的掌握非常在意,因为熟读二十四史的他鉴于唐肃宗、宋高宗、明英宗的故事,深知做一个'太阿倒持';的太上皇是如何的痛苦,所以认为嗣皇帝此举是准备开始夺权,简直大逆不道。
惊羽本来不敢打扰,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皇上,什么诗让太上皇这么生气啊?可是其中有很多犯忌讳的话?"
"若是认真究详起来,这首诗确实很糟糕。"皇帝仰起头,回忆了片刻,"不行,记不得那么仔细了,其中几句还能记得,都是大大的犯了太上皇忌讳的。是这样写的,圣主古稀虽,鸿儒花甲年,这是把朱珪和太上皇相提并论,是为不恭;接下来的一句是吏权资重任,台鼎待名贤,这句话是对臣子许诺以重任,是为僭越;再下面是期颐长颂祷,如阜更如川作结,这句话是越礼。"
惊羽惊讶的吐了吐舌头,"好多的罪啊!"
皇帝不置可否的一笑,继续讲述,"太上皇召见同班觐见的军机大臣,对东阁大学士董诰说,你在刑部多年,这件事在《大清律》上怎么说?"
董诰大惊失色,太上皇岂可用刑律来衡量嗣皇帝的作为?想了一下,碰头答说,"圣主无过言。"
这是当面指责太上皇失言,众人无不惊惶,都为董诰捏一把冷汗,不过太上皇终究是英主,沉吟半晌,点点头说,"你是国之大臣,好好替朕辅导嗣皇帝。"
话虽如此,太上皇仍深具戒心,不但不招朱珪进京,反而把他调到安徽任巡抚,嗣皇帝得知此事,自然更加小心,对和珅也是格外客气。其中深意,戴衢亨旁观者清,所以急忙劝谏,"召朱师傅进京,似乎不宜亟亟。"
"为什么?"
"只恐打草惊蛇。"
皇帝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把这件事暂时压了下来。
到正月初二的晚上,亲贵及军机大臣都住在宫内,永璇、永瑆、永璘都在乾清宫上书房内,通宵不寐,围炉静坐,等着给太上皇送终。
到天明不久,养心殿太监来报,说太上皇大行在即,于是众人涌入养心殿,只见内务府大臣芸布站在台阶上摇手,示意噤声,等到放轻脚步,进到东暖阁,只见太上皇已经被扶了起来,背后放着一大叠锦衾,左右两个太监扶着,商彝和贾伯雄跪在御塌前,后面站着皇帝,闻声回头,但见一脸的泪痕。
众人跪倒,只见一直在诊脉的商彝忽然转头向贾伯雄说了一句,"线香。"
取来一支点燃了的线香,商彝持着凑向太上皇鼻下,线香的火头一明一暗,显示还有微弱的鼻息,这样一盏茶的功夫,商彝把线香交给贾伯雄,转头向紫檀茶几上的金钟看了一下,膝行转身,跪在皇帝面前说道,"太上皇归天了。"
擗踊大哭之后,和珅越次上前,"请皇上暂时节哀,太上皇的大事要紧,还要请皇上主持大事呢!"
紧接着是掌印钥的内务府大臣盛住,他捧了一方热手巾交到皇帝手上,低声奏答,"请皇上移驾前殿,好让太妃们来举哀。"
"不,就在上书房好了,倚庐也设在那里。"
凡遇有国丧,嗣皇帝不居正殿,照《礼记》设'倚庐,席地寝苫';的古训,在上书房召见大臣,不设宝座,在地毯上铺一领篾席而坐。"奴才已经传知钦天监,择定午时小敛,申科大敛,小敛在养心殿,大敛在乾清宫。"和珅说道,"总理丧仪人员,奴才拟了一个名单,请皇上过目。"
"你念吧。"
和珅所拟的名单是以睿亲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