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圣诞节,之后再过几天,便是元旦。
可能是因为之棠读的是国际学校的缘故,尽过些洋节。一年到头才搞了个元旦晚会,邀请函直接发到微信公众号上。晚会其实筹备了半个多月,别的小朋友回家路上都叽叽喳喳和家长讲今天排练了什么,之棠什么都没说,孟初不太知道。
看完提醒家长按时参会的推送,孟初突然瞥见几个公众号消息下唐仕羽的头像,开始怀念久远的QQ时代。那时候头像还有个明灭,怎样都是个态度。
她轻轻扬起头来,望向墙角挂钟下倒吊着的仅剩着的几支玫瑰。她小心翼翼地养着自己的罪证,但还是有第一片花瓣开始蜷曲,残褪,掉落,唯恐开得不够热烈。
孟初索性就把它做成干花,让它在枝上枯败,留个样子,证明她曾经收到过一束这样的东西,并非杜撰。
那是感恩节过后第一天的事情了,之后孟初就无事可做,心力已然用尽。
反正唐仕羽也并没有回话。
她的整个世界早已陷入了某种停滞,好像一艘船渐没于海面,缓慢下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像支薄薄的桨划破她的水域,再划过去,总之难以牵连。
她好年轻,每个在小学门口遇到她的家长都这样对她说,可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在耗尽自己的青春,然而她该做什么?她本该是忧心自己前途的年龄,可那前途看起来真不怎么样。
她尝试站起身来,脚尖触到了沙发前的地毯,房间里的种种存在是那样近在咫尺的单调,她明白自己正面对着自己的一生的孤独。因为明白死者之不可追,而生者又绝计难以捉摸,她情愿自我放逐,去和孤独碰一碰。
审阅自身是件非常乏味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样漫无目的并且得不出任何结论的冥想当中。但是对镜就不同了,那明明是非常肤浅的事情,即单纯地欣赏自己的容颜,但是很多女人都能从中获取力量,虽然说起来不太女权,可这是一条真理,至少在她们年轻时是这样。
孟初站在镜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是暖色的瓷白,从胸乳到小腹,泛着流光。她伸出手来托了托自己的乳房,心里纳闷为什么每一个男人都表达了对它的喜欢,左不过是肉软一些罢了。不过她能够欣赏自己侧过身时乳房弯出的弧度,那是女人共通的美,是永恒的美的结构。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镜子里的自己又近了一些。她完全忘了堆在一旁的衣服,只是细细去看自己的眉眼,她忍不住就对着镜子勾起了一抹微笑,借以观察唇角在整张脸上的表现。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变好的,明明刚刚她还在为一朵早已枯萎的花,一个男人伤神,此刻却跃跃欲试起来,要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去参加她注定要夺魁的宴会。
这种纯粹作为一个女性的自信支撑着孟初慢慢好起来,并且极易获得,只要一面镜子,让她能够看着自己。
然而幼儿园的元旦晚会非常单调。
一个班一个班上台表演节目,家长们的开心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孟初看见有几个爸爸在偷偷打瞌睡。她一直保持着作为美女的自觉,不和男性家长打交道,此刻却无比希望能伸手去推一推前座打着鼾的男人,他就要影响她听之棠唱儿歌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儿歌。之棠他们班搞了个小交响音乐会,歌倒是挺简单,乐器一个比一个难搞。
孟初没在台上看见之棠,她一个个数过去,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但就是没有。
这一排都是一个班的,她想问旁边的妈妈,可人家没空搭理她,在拿着手机录视频。望左看,往右看,都是一样的在录视频的家长,不少看得热泪盈眶,可能是这几年砸的钱终于听了个响,太激动了。
孟孟初坐不下去,越听越急,越听越气。她想找班主任老师理论一下,为什么不让之棠上台,但是她又想到之棠可能确实不会什么乐器,甚至想到了班上老师问大家都会什么的时候,之棠坐着,等着,一脸茫然。
孟初抬脚用高跟鞋的鞋尖踢了踢前座,中断了比稀稀拉拉的音乐更有节奏的鼾声,男人旁边的姐姐非常感激她,转过身来给她比了个心,让孟初更气了。
她好像是这时候才知道之棠在她的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她得帮之棠进入这个世界,就像她本该帮之棠进入这场不着调的小学音乐会一样。
这个世界短暂的允许她自我放逐,然而之棠的世界每天都是新的,他得前进。
谈不上豁然开朗,孟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架势和蹦极前人们做心理准备时的动作一样,她害怕了。
于是沉清越的身型又出现在她脑海,不是前不久的样子,而是初中时的模样,精瘦,肉从骨头里长出来,每一寸都贴合着,被他妈妈养的很不错的一个小男生。舞台上的灯光一打,她就好像看到之棠再大几岁的样子了。
孟初稳住心神,又往那台前看去,发现音乐结束后,之棠上去给中间坐着的女生送了一枝花,又是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