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课上打瞌睡是常有的事。好不容易来一趟学校,从擦得不怎么透亮的玻璃窗里单秋看见她微眯着眼,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她喜欢这个老师,平常听课也认真,看来今天是真的困了。她家离学校远,住的廉租房,听说前几天还丢了钱,所以他还是把她带到身边来了。没人知道她,他的秘书们、助手们、亲人们、朋友们,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已被选中;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小秘密,有时候他也因此觉得快乐——她是他忙里偷闲里可细数的愉悦,是百种匆匆中歇脚的一个隐藏站点。这种娱乐简单而廉价,而他享受这种快乐。
第一次见面纯属凑巧,他没想过那么早见她,好歹也要留到生日之前,等一切就绪、备好餐具才能正式进食。但也如俗语所言,择日不如撞日,开门的那一刻他抬头时的确是惊喜的。她穿着她妈妈的深色围裙、趿拉着拖鞋、拿着拖把瞪大了眼睛看他;对于他的面容她至少不觉得惊吓,这种赤裸的赞美对他来说很受用。她还没正式见过他,所以他先开口,“你是曾绣的女儿?”“是的,”她说,愣了一会儿之后才说,“您是董事长……吗?”迟疑而生畏的声音比气音还要后出来,她露怯,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刚从车上下来,也许是看完刚刚的消息表情不好,不该吓着她的;他朝她走过去,她朝后退去,把拖把靠在墙边掩饰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他一边想一边在玄关换鞋,把外套放到鞋柜上,又走到客厅去把公文包放着,回头又去看她,似乎因为她未一直在身边待着,所以总是看不够。一边松领带一边看见她试探着伸手去拿外套,但又收回手去,他知道她想帮她妈妈做些事情,于是他说,“没事,挂上去吧。”她把橡胶手套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搭在衣架上放进壁橱里。他坐在沙发上等她过来,然后她仅仅站在拖把旁边拖那一小块地,于是他开口说,“熨过衬衫吗?”没有。“没有,”她说,又没有后文了。“可以跟你妈妈学学,”他建议道,“她的衬衫熨得很好。”只是闲聊,他没想过让她真的去熨衬衫,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闲聊的本领没有那么高强,他自己也露怯了,第一次见面嘛,没人能做得完美。“好的,”她公式性地回答。他其实正侧着头看她,她一直没抬头。于是他转回去说,“好了,把拖把放着吧,你这样是不是想让我多付你一份工钱?”
他不常开这样的玩笑,这次似乎也没有发挥好,她并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紧张地说,“没有的,我只是想让妈妈轻松些。——她出门去买菜了。”她显得更拘谨了,他想也许他不该刻意去做什么,于是说,“把工具都收起来。”这是他惯常的口气,连他自己也觉得轻松了一些。“好的,”她说,然后似乎想扭头走掉。为了避免她直接跑回房间,他只好说,“过来坐会儿。”她听话地走过来坐着,连坐着也不敢放松,他又把电视遥控递给她,希望她能在看电视的时候轻松一点,补充说,“想看什么?电影电视剧都可以,挑个想看的。”没想到的是她直接在《权力的游戏》上反复挑选很久。跟发行方谈了不久的授权,各个部门也忙得焦头烂额,他的确没想到她也是观众之一。礼物决定好了,等到时间就可以送给她了。他示意她可以向他借书,她未加思索就拒绝了也还急着离开,他直接问道,“你怕我?”答案差不多是确定的了,所以他又说,“你怕我;我不吃人。”
她还是跑了。他完全放松地靠坐在沙发上半捂着嘴笑,还完完全全是个孩子啊。
晚上的时候她仍未关门,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他想起有一次经过她房间门口,她戴着耳机笑得忘形。似乎因为在准备节目所以还唱了首歌,对方似乎在夸奖她,但她笑着反驳回去了。似乎许多人都有这种特质,对自己的优势充耳不闻,对缺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大。白毓婷就跟她们不一样;白毓婷很擅长扬长避短,希望她能学会,这样能过得开心些,他希望她开心。她会唱歌,唱得还很好听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他单单知道她父亲五年前去世,便没再深究,也许探索的幅度还应该再拉长,只是她之后没有这个必要了。后来问过她,她说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磁带上的老歌,听了很多遍,后来那个播放器坏了,就扔了,但是磁带还留着,歌词也还记着;然后她又低头下去。
最近她总是在躲他。他一直在明处观察,现在倒也不需要回到以前的状态。他把资料交给王筝之后王筝着手准备东西去了,各种她能用到和不一定能用到的都要准备好。王筝离开时碰掉了东西,转身把东西捡起来又给他道了老半天的歉,他摇摇头示意他离开,这就是他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的理由之一,他们无法把经过改变的物体恢复成他喜好的模式。他不喜欢任何人动他的东西,也不喜欢闲聊,但为了让她待在身边,他要学着习惯这些,他之前练习过无数遍,他相信他能适应。
从一开始他就向她母亲了解过她的情况;她母亲对她疼爱有加,实在看不出来是继母。不过这大概也是刻板印象作祟,即使他尽力改变,也很难说这些思想不如影随形地固着在其他人的思维里。他父母常告诉他,人生而平等,但某些因素总会限制这些平等;教育就是社会的镜子,但总不能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