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被谢妍捉着学做生意。她打小又没学过这些,自是痛苦难禁,终日里叼着笔杆,皱着眉头,对面的谢妍捧着娇艳的脸,白日思春,连墨汁滴到案上犹自不觉,她不禁叹道:“陛下真可怕啊。”
谢妍立时机敏地坐直了看她,她“哼”了一声又从笔洗上抄起自己的羊毫写写画画。
夏日正炙,若非不得已,她都不欲出门,想必程惊秋亦嫌弃烈日,一入夜就来她轩窗下负手立着。阿晚夜里头悄悄点了朱灯看话本子,揉揉惺忪的眼睛预备困觉,冷不防见个翩然人影站在外头,差点吓得缩进被窝里。
程惊秋背对着窗,她看见他宽阔挺拔的背,恍惚间忆起那日他赤裸的身躯,白皙结实的肌体微微出汗,胸肌喘息起伏。
她屏住呼吸,房里木犀香味道馥郁地逼入,抱起膝盖埋着头。
“走开。”阿晚小声道,那芝兰玉树的人影却走近些,手搭在她的窗棂上。不知他是如何结印施法的,总之一缕幽绿消散后,他缓缓道:“平宁之术,犹胜燔艾。”
他说得太过文雅,阿晚一时没明白,讷讷地看他一眼,他墨发分毫不乱地束在银冠中,她的眼神停留在他精瘦的腰上,通身的皂色道袍,程惊秋道:“阿晚,不会有蚊蚋敢来咬你了。”
她不知该作出什么样的神情,只晓得漫漫长夜里他一直在她阁外候着。
他在做什么呢?她平声静气地揪着被缘,更漏声入耳,她悄悄直起身,还能见他的背影。阿晚细细的手指在纱橱上勾画几下,默声念安。
第二日夜里,她趴在窗棂,鼓足了勇气,小声道:“你进来罢。”
她本可以慢慢想明白的,可不知哪日起她便常食欲不振,又暗中呕吐不已,谢妍不明白,发愁地要请大夫来,生怕她得了什么难愈重疾。她在宫中浸淫多年却是懂的,这般虚浮不振,极有可能是在宫中人人称羡之事——有喜了。
阿晚脑袋不大清楚,她自己年纪还小呢,如何就能为人父母了,自己把自己在屋里头关了好几日, 没头没尾地梦魇。
一会儿是谢妍盯着侍寝后赏赐的一对琉璃珠簪出神,赠她一只,阿晚默默道:“谢娘娘好意,然奴这怕要是逾矩了。”
那时她们还不怎么熟悉,谢夫人鲜艳活泼的一个人,入宫后渐渐沉郁了,平日里也不讲话,独自坐在森冷的殿角出神,委屈落魄,后来的漫漫两年,她们相依为命。
又是程惊秋忽然睁开眼,一片金灿的瞳色,高高在上地看她。她害怕极了,想张口说话,他却傲慢地端详她的脸。
“原来你是这副模样,可惜了,”他说,“我大道已成,就此别过。”
真真假假,真真假假。
她掩着小腹惊醒,满额冷汗。呼呼的风吹破窗上绢布,她点了灯,靠在榻边平息心绪。日前程惊秋要回云英观,说是有些杂务,这回她生了些不舍的心思,还被他看了出来,抱着吻了许久,低声劝慰:“一日,就一日,我便回来了。”
静谧的夜里除去夏风,不过残余的蚊蚋蝉鸣,她又闭上眼,忽然听见水滴涓涓之声。
大约是小池里波起了涟漪……阿晚迷迷糊糊地把脸蛋闷在枕头里,忽然风声大作,这回连窗上的细木条都被吹断了,吱吱啦啦地断裂垂摆下来。
她跳下榻来,忽然一道锋利的紫光突入,直逼她而来。
阿晚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挡,已另有一簇涌动的风裹住她,卷着她一避,扑面的凉气凛然。她勉强站稳,才发觉黑漆漆的屋内,四下有游移的紫青束线在跃动,隐约有收拢压缩的趋势。
她反手执了案上烛台,发颤问道:“尊驾是谁?”
来者不应,入目的邪光灼灼,笼她于其中,猎猎狂风聚散,一派冷冽中,有人强劲的小臂横略过她,黑暗之中她看不清法术来路,只有隐约的腥锈气漫来,护着她的人闷哼一声。
她不知自己何时落回地上的,再一看,紫青束线已然散去,救了她的人还在不止地咳。
“程惊秋……程惊秋?”有粘稠的液体落在她手背上,散出血腥味,她腰上横着的手臂卸了几分力道,缓缓地放她下来。
等点了灯,他的唇角还在向下细细地滴血,蒙着狠咳了两声,手臂却紧紧搂住她,不肯放似的,勉强挤出几个字,若非阿晚被他圈在怀里,怕是难以听到:“是我徒儿要杀我,连累了你。”
他好像要不行了,坐在榻边强自运气,阿晚尚处在混沌的恐惧中,他衣衫上大片泥泞的鲜红,是从口中喷出来的,大抵是内伤。
程惊秋漂亮的眉毛微皱,英俊骄矜的脸颊半点血色也无,她等了好久好久,心都要从自己血肉里剥离开来,他还是依然没动静。
他们要有孩子了,定然同程惊秋一样漂亮,有乌色琉璃一般的瞳子,会咯咯笑着用小手握住她的手指,和她一起在廊下光着脚丫乱奔,看流云如织。
可是程惊秋的外衫泥泞地透湿在胸前,渐渐没了声息。
她真想他快快醒来。
他若是醒来,自己便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