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堵着心思,昨夜里辗转来去没睡好,半夜叁更地还在烦躁地踢被褥,殿外的宫娥都被惊醒几次,颤声问他:“太子殿下可是有什么不爽利?”
是以他今日在阿娘面前用早膳时,厚重的太子常服加身,无比烦闷萎靡。
谢皇后才起身没多久,穿得可比他少多了,自尝了一口粥,担忧地问道:“阿婴怎么啦?一会儿好生叫医官瞧瞧,我这就遣了人去同你阿爹说,免了你晌午的骑射,同我出宫去转转可好?”
她不过二十许,正是最鲜妍美丽的年华,随手披了件流锦外裳,慵懒娇媚地歪凭在小几边上,身段风流倒是更盛往昔。
他听见“父皇”二字,这才一激灵,作出娇蛮可爱的模样:“儿臣昨天看话本子看得出神,这才失了精神,”卖乖地去拉阿娘的衣角,悄悄道,“娘可不能告诉父皇,否则他又要来责备我。”
皇后从前也是个顽皮惯了的,不疑有他,反而微微一笑,亦低下声来道:“若有了好本子,不要忘了阿娘哟。”
阿娘真好。
姬婴素来只在她阿娘面前才装乖,阿娘一去更衣,他当即就冷下一张漂亮的小脸,吩咐身后的心腹:“今日之内,孤要知道是哪个宫人,胆敢勾引我父皇。”
他生得极肖谢皇后,却全无其温润柔和,虽才六七岁,毕竟是东朝储副,已养成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
姬婴知道父皇只有阿娘一个妻子,也从不敢说半句重话,像捧着个宝贝似的,素日里何等严厉英武的人,叫含情脉脉的一瞥看得耳尖都泛红了。?цㄚцsんц?ц.cóм(quyushuwu.)
昨日的宫宴上,父皇却带了一个宫女早早离席而去。
父皇把此事压得甚紧,宫中都无人知晓,若非自己有纪舜华为眼线,也不会听到。
恰恰便是这压得紧,才叫姬婴生了惊惧心思。
他仔细凝着窗棂外摆得欲坠的石榴花,烦得连书都不想念了。
太傅在他一旁,见他走神,重重咳一声:“殿下在想什么心思?”
姬婴在做戏一途,天赋与其父相近,连忙又是拱手又是倒浆,直哄得老太傅抚着胡子笑道:“您谦恭仁和,实乃天下之幸事。”
其实他憋着一口气,他知道失宠的皇后会是什么下场,如陈阿娇,尚能在长门宫别居,而卫子夫,只能一根白绫了此残生。
他想起自己单纯得近乎天真的阿娘,生出了一些不忍的心思。
姬婴幼时,在电闪雷鸣时泪汪汪地跑到阿娘的寝宫来,已是入夜时分,服侍的宫人费尽心思哄劝,却拦他不住。他猛地推门进去,重重朱幔之后,模模糊糊地透出缠绵的人影来,美人被箍在怀里亲吻,情到浓时,亦伸手去揽高大男子颈脖。
他懵懂地揉了揉眼,方才的一切仿佛是幻影掠过,他哭着扑到阿娘怀里,却发觉阿娘胸口的衣裳解了大半,嘴唇亦有些红肿,才猛然想到些什么。
一回头,父皇正用幽幽的眼神不满地瞧他。
只有阿娘不知,一个劲地给他顺背:“阿婴乖,娘在这儿呢啊……”
他连忙从阿娘怀里挣出来,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阿娘太瘦了,抱起来不舒服,儿臣……儿臣还是叫舜华哥哥陪陪我吧。”
谢妍郁闷地“哦”了一下,替儿子理好衣冠才送他出去,重新阖上门来,男人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畔吹气:“我便不嫌你瘦。”
手又不老实地搭在她汹涌的乳团上,惹她嘤咛一声,腰都软了。
姬婴心中有千千万万个歹念,其中最恶毒者便是先下手为强,幽禁父皇,让阿娘垂帘听政。可阿爹也是很爱他的,虽没有对阿娘那般爱,却也是日日相对,亲授的骑射。
他还只有叁岁时,同阿娘在屋檐下看雪,他非要去玩冰棱子和护花铃上厚堆堆的雪,那时父皇就感叹:“他真是同你一模一样。”
谢皇后捧个手炉,缩在紫裘里头,面色红润地戳父皇几下,柔声说:“阿婴够不着,陛下快去背着他。”
年轻的皇帝拗不过妻子,只好摇摇头,把自家的白白胖胖的儿子扛在肩上。
姬婴傻乎乎,兴高采烈地抓了一手雪,听见父皇声音低低道:“我真羡慕阿婴。”
他不知道阿爹做什么羡慕他,不过想必阿娘是知道的,因为她捂热了的玉手贴上父皇的脸颊,笑意妍妍地道:“可他娘子却未必如你的呀。”
阿爹叫他不许贪玩累着阿娘,是因了成明五年秋末的一场动乱。
当时的阿婴只恍惚间记得阿娘漫着淡香的怀抱不比寻常柔软。那是他不曾见过的黄罗袆衣,粗粝笔挺的质地,正是皇后亲蚕华服。
谢皇后把他递到纪舜华手上,纪舜华是太子冼马,平日里阿婴最喜欢缠着他,此时犹豫再叁,终是启口说:“陛下金口玉言要您和太子殿下避去云水之南,他即有所安排,娘娘何必非要独木支撑?”
成明五年,天子封禅于泰山,而世家门阀已至日薄西山,正欲放手一搏,纵了颍川流民入邺,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