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晚风丝丝吹抚过来,抱着徒孙浸入泉水时激起水花,松玉长发因此被沾了半湿,贴在脸颊上,风一吹动,令那几缕墨发卷了卷遮住了眼,朱虹微抬首便能见到绿松石精清华面容上遮眼的碎发,不自觉抬手替他拨开。
珍珠精长得娇小,约只有五尺不到,在六尺多的绿松石精怀中像个小孩儿,他小心地替松玉将头发整好。
松玉温柔笑了一声:「好孩子。」
朱虹看着他苍蓝眼眸,软软喊了声:「师祖。」还记得松玉叫他泡好,便又不敢乱动了,乖巧泡着,拿脑袋蹭蹭松玉的锁骨处撒娇着。
他实在是孩子性格,可能是天生长於海底的一个大蛤蚌精中,从还是珍珠时就喜欢窝在各种海中生物身上,直到化人後,这习惯也保持着,从前他就常常挂在朱孤鹤身上,就算之後有那些痛苦经历,但对内心欢喜的人也仍旧如此。
对於徒孙如此撒娇,松玉微笑轻拍拍他的背,接着运转着身上的灵气流泻到水中,泉水因此微微发亮,朱虹好奇拨了拨水,心里对师祖还能做出这样术法甚感佩服。
「学着我这样,将身上的灵气放出,再吸收,将天地之间的灵气如此掺入己身的气息中,做吸纳循环……」松玉温声教着朱虹,而後又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那时的松玉的确是什麽都不懂的绿松石精。为何天道要让他这样的石头具有灵识,为何修道途中,一定要化人才能道途更进,化人之後又该是否学着人拥有的那些喜怒哀乐,更像人些,才能窥得大道一点灵机——自从通智具灵後,松玉便时时想着这些。
而身在这座皇宫之中,他更又疑惑起来,身为一个帝王,拥有了那麽多後又失去了那麽多,到底是会有着怎般的心境?这人该曾经是这天下最快活的人,却也是忧虑最多的人,痛苦最多的人罢。松玉虽有灵识,虽有化形为人的境界,却觉得自己仍旧像颗石头,他不懂情不懂爱不懂恨喜悲欢,不懂在这偌大宫殿中,活着这麽多人的快乐与不快乐。石头精不懂许多许多,又想要懂。
但懂了之後呢?
松玉想着,懂了之後,是不是就能点亮他道心中那一点迷茫。
是否就能让他从精怪之身脱离,成为真正的修道者。
因为不懂,不明白,所以想要懂,想要明白,所以他选上了老人,选上曾经是皇帝的人,他想知道他即将结束的漫长人生中,到底拥有了些什麽、知晓了些什麽,能否让他这玉石精怪学到些什麽。
他没有跟太上皇说这些,只是看着他。
绿松石精的面容太过平静,不带一点人味,双眸那麽蓝,像是这西方高原上一处天池,湛蓝如天色,却又冰冷没有温度。活了五十几年,见过太多人真真假假容颜的老人看着他许久,而後笑了。
「好、好,好——」老人发出嘶哑的大笑,笑完後又剧烈咳起,惊醒了偷懒的宫女,太上皇握住松玉的手,「好一个什麽都不懂……你是精怪吧?一个已经修到通智化形的妖物,说着什麽都不懂,有意思、有意思,好,我跟你说说,让你明白做个人是怎麽回事,哈哈哈……」
太上皇突然发狂似的笑,抓着空气说话的模样吓坏了宫女,他慌忙离去禀报,留下将要熄灭的炭火,越来越冰冷的房间里,只余旁人看不见的松玉、角落那些y鬼、还有着叨叨絮絮说着自己心境的老人。
初次化人的松玉还不太会控制体温,他全身冷的像是一块玉石,老人那已经快消散的温度也暖不了他,但老人并不在乎那冰冷如石的温度。
玉石精听着眼前这个人说着他如今的恨如今的痛苦,生出来的心却没有因此起了一点涟漪。
他想,为何这样不知足,充满贪婪的生物,在修道之途上b许多精怪都快呢?
但老人却是满足了,他痴痴看着松玉,乾枯的脸上露出笑,好似很得意自己能够说出这些来。太医不久後也到了,发现太上皇真要不行了,慢慢腾腾的诊治,似乎也没有想要急救的意思,看着他对空气说话,发出种种不平之鸣,也只当作他临死前的颠狂。
那一夜,松玉听着老人说的,看着皇帝匆匆来到,用着冷凉的面容看着自己的父亲,其中似乎没有一点爱,只有满满的痛快。
如今的皇帝,曾经的十三皇子,生母是名安分守己的妃殡,被封为昭华妃子,後来因他身为太子,便被皇帝擢昇至贵妃,也是母凭子贵。
十三皇子十分敬爱母亲,内心多有依恋,他本以为成为太子,便能保母亲一世安康无忧,但皇后却是忌惮庶出子的太子之母会夺了这皇后地位,便暗中使计杀了那软弱善良的女人。
皇后行此手段,是在皇帝眼皮子下做成的,说来若不是有皇帝的默许,後宫之首又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谋害当今太子生母——成为皇帝後,从前那个十三皇子便一直在等着这日。
等着这个父亲死去。
他忍了那麽多年,假装自己是个孝顺、贴心得凤凰神鸟缘的好皇子,战战兢兢成为皇帝,为的就是要让自己的父亲嚐嚐母亲的痛,让他走得不痛快,让他死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