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动,像是睡着了。
小暑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身体也是极倦极累,却总不舍得睡。
心里总有些害怕这是个梦。
他始终没放开烟云的手,头侧在枕上,一动不动地看她,隔一会儿,就像是要表达某种所有权一般,用嘴唇轻轻地在她的肩窝处碰一下。
过了许久,他终于逐渐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里。
是被灼热的烟气呛醒的,一个闪念是起火了,小暑翻身起来,急忙地去推烟云,她却早醒了过来,说了一声快,一把抓起四散在床被上的衣服丢给他,自己也迅速地套衣服。
从门缝里透进来的烟气越来越重,一推开门,一股灼人的热浪立刻迎面扑来,呛得人止不住的咳嗽。
小暑听了烟云的,把一条床毯打湿了,盖住了两个人的头脸往外冲。
走廊上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清了,索幸凭着直觉还能勉强找到楼梯的方向。
楼下已是一片火光,窗帘布,沙发,地毯,所有能够烧起来的东西都卷着熊熊的火舌,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大门紧闭着,窗子被人捅碎了,一阵阵的风灌进来,把火势催得更旺。
小暑把湿床毯盖到烟云身上,自己贴着墙根过去开门,那金属的门把手已被高温融得变了形,内芯也早已经融成了一团,根本打不开来。
他便咬了牙,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撞门,烟云搬了只椅子过来,拿在手上,和他一起撞。
忽然有个壮硕的人影喘着粗气从他们身后过来了,正是景仁,他竟把一个半人高的立柜举了起来,退后了几步,两眼发直地朝那门上一下一下没命地砸起来。
他有的就是蛮力,这样子没抡几下,那门便朝外直直地倒塌在了地上。
到了外面,那景象更是混乱,下人房,前院后院都已烧了起来,明亮的火光把夜映得如同白昼。
时不时便有几个人哭叫着从火海中逃出来,然还处在梦乡里的人预计是逃不过这一劫。
在熏得人睁不开眼的浓烟里,烟云抓紧了小暑的手,“别慌,朝大门跑,不要停。”
她的声音不慌不急,甚至隐带了一丝笑意。
他嗯了一声,一颗心安定下来,拉了她的手,循了大门的方向头也不抬地跑。
大门果真敞开着,一辆车子停在门口,车灯打出的光把那一片区域照得雪亮。
几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在门口负手而立,几个原封未动的汽油罐戳在身边。
立在最前面的那人一看见他们就怔住了。
烟云也是怔了,烟气太呛,她捂了嘴咳了两声,才先朝他笑道,“好久没见了,阿生。”
小暑这时才认出来,这人确是莫名消失了,许多人都认为已经死了的季社生。
一段时间没见,他却已彻底地换了个样子。
从前的他生得也实在算不上英俊,但总还算是憨厚壮实,这一遭却瘦得连两边的腮都凹了进去,显出一种不同于过往的凶恶来。
季社生也笑了笑,像他从前惯有的那样搓了搓手对她道,“是,好久没见了,烟云。”
尔后,又讪笑着补充了句,“这顾家跟日本人勾结了做生意,该要灭的。不过我来烧,应该提前知会你一声,可……”
烟云瞟了一眼他们衣服胸口印的徽章,轻笑着摇摇头,“你是做大事的人,不用去考虑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的话带了几分讥嘲,社生倒像全没有听出来,仍自面带着笑意点点头,“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完全都是为了国家。”
说话时,又有三四个下人狼狈地逃了出来,社生瞥了一眼,放任他们出去了。
小暑去握了烟云的手,低声说,“我们也走。”
社生的眼睛移到他们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隐约记起曾经在少年望着烟云的那对眼睛里所看见过的炽热,皱了眉,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你们……”
烟云不语,不以为意地笑,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社生苦笑着摇起头,“真没想到,没想到。要早知道……”
他话没有说完,却又有一个人喘着粗气连滚带爬地从已沦为一片火海的顾家逃了出来,正是顾景仁。
季社生看见他,一张脸顿时可怖地扭曲起来。
景仁也看见了他,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大了,像是见到了鬼,“你……是你。你不是早已经……”
话没有说完,人已被边上的几个人按在地上,下一瞬,手和脚都被他们用粗麻绳捆畜牲般地捆了起来。
景仁仍是在不断地挣扎。
社生冷笑着抬脚,朝他的脸上身上狠命地乱踹,然后从地上拎起一桶汽油,打开盖子,兜头泼满了他的全身。
边上人点燃了一根火柴,丢到他的身上,景仁整个人霎时成了一团火球,喉咙里发着不属于人类的惨怖叫声。
他在地上没命地乱滚,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很快在空气里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