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的时候,眼泪也落了下来,他不晓得为什么要哭,心里也明明不想这样,却是停不下来,走了几步,只有停下步子,拿湿冷的袖子盖住眼睛,一听见了脚步声,又立即头也不回地跑起来。
回到住处时,小李正在洗脚。
天已暗了,屋里照例只点了盏小油灯,水太热,小李一双脚伸伸缩缩的,好容易泡进了脚盆,便听到屋门咔一下被推了开来。
小李抬起头,有一下子,他以为见到了鬼。
小暑遭了场大劫一样,从头到脚又湿又脏,埋着头,只管一声不吭地朝里走。
小李怔了半响,方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在床边的一把破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地答了声,“没什么。”便不再作声。
小李料定他是在街上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刚摇着头说了句,“我让你别出去吧。”忽然又蓦地瞧见了他右边脸上微微肿起的手指印。这一下,又不免惊讶地问,“你的脸是怎么搞的?”
他问了好几声,小暑始终不响,只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李早已习惯他这种三句打不出个闷屁的沉默性子,得不到回应,便也不再自讨没趣,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擦干脚起来,倒了洗脚水,借了油灯微弱的光,对了一面残破的镜子把自己头发捋了又捋,干咳着说了句,“我出去一趟。”便披了衣服推门走了。
小暑知道,他又是去会幸姨。
幸姨是在厨房做事的女佣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是个寡妇,发髻边上总簪着白花,她低眉顺目,话不大多,做事很勤快。她与小李的岁数足差了一轮,有一次小暑撞见两人在屋里搂抱着,才知道他们偷偷地好上了。
小暑想到,他与烟云的年纪也是差了许多,但又与他们绝不一样。
不论如何,幸姨心里所想的,小李大概还是能摸得到抓得住一些。烟云却总还是与自己隔了一层什么,不管她想的,还是她要的,都是看不清也抓不住的。
他脱了身上那件又湿又沉的外衣,用冷水洗了脸和脚,从破了一角的玻璃窗里透进的冷风不留情地往身上每一寸骨头缝里钻。
他上床去,把身体裹进了薄被里,然而还是冷,半边脸仍是火辣辣地痛。
他睁着眼睛,面对墙壁侧躺,隔了一会儿,又闭上了。
这样僵硬地躺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忽然像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一般在黑暗里坐了起来,下了床,然后穿了那件湿冷的外衣出了屋去。
屋外的冻雨连绵不绝地下,迎面刮来的冷风比刀还利,小暑却顶着风趟着雨,又跑回到了烟云的房门前。
那房门自然是紧紧地闭着,他扶着墙喘了一口气,被打的那半边脸又发起烫来,心中有些懊恼:这样子糊里糊涂走到她房门口又算什么名堂?敲门把她吵醒了,然后再挨上一顿骂?
有些想要走,又是舍不得,身体实在太冷,便抱着胳膊贴着墙,像一条守门的小狗般立在她的门边。
忽然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半道,一缕灯光透了出来,他本能地要跑,听见她一声沙哑的,“你跑什么。”便站住了,却又自顾自埋着头不去看她。
烟云一把将他拉进了门,被房间里那明亮的灯光一照,他皱了眉,仍是不抬头。
烟云把两盏大灯关了,徒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这才又到他面前去,似笑非笑道,“怎么。不想看见我?”
小暑这才抬了头,即使光线暗,仍能够看出她哭过,眼皮有些发肿,眼圈也是红的。
他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那副被他砸了的画已经取了下来,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便仍是不置一言,又因为太冷了,身体便不自主地发着抖。
烟云盯着他看了会儿,忽地搓搓手,抱了自己的胳膊,“鬼天气冷死了,汤婆子都不热了。你来得正好,上来给我暖暖被子。”
说完话,她掀了被子,又躺回到了床上去。
小暑立着发了怔,回过神来时,没挨打的那半边脸也发起了烫,却忽然赌了一种气,真把湿了的外衣外裤一脱,爬上了她的床。
床第之间满是她身上独有的香气,他刻意地缩了身体,不去碰到她,烟云却把他拉近,和他紧贴着,又把被子仔细地掖好了,告诫他,“你别动。一动,冷风就进来了。”
烟云身体的温度隔着层薄薄的丝质睡衣传导过来,被子里很暖,他的身体却比受冻时更僵。
烟云忽而轻叹一口气,“对不起,不是有意要打你。”
她让他不要动,自己却伸了手去摸他那肿着的半边脸,“刚才我放心不下,也想过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倒自己过来了。”
小暑心里一热,却仍撇了脸去闷闷地说,“有什么不放心,又不是第一次打我。”
她笑了一声,用手去轻轻地扯他耳朵,“不得了,还记仇。”
这一句话说完,她忽然又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却是打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