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看到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很有几分熟悉,一时脑子却混沌成一片,怎么也想不起来。
警报声仍在不间断地响,雨越下越大,地上太滑,到处都有人在跌跤,一边在拼了命地爬起来,一边却又被从后面涌过来的人群再一次撞倒在地。
这时,他终于想了起来,并喊出来了“少棠”两个字。
确是有三年多没有见到的白少棠,此时立在瓢泼大雨里的他看起来却和过去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了。
高了,也更瘦了许多,整个人形销骨立,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因为淋了雨而紧贴在身上,尖锐的骨头几乎要把那一层布料刺穿,一双眼睛却布满了阴霾,简直不像一个少年人。
小暑喊了他,他也没有应,光是冷淡地说了一声,“想活命就快跑吧。”
见他仍杵在原地不动,少棠皱了一下眉,忽然拽起他的胳膊朝着人群逃窜的方向跑了起来。
扑头盖脸都是雨水的腥气和擦身而过的人体散发出来那股热烘烘的复杂气味,一条胳膊被他扯得几乎脱臼,小暑的脚下在不停跑着,却是像一个被人牵着的木偶,整个人是具躯壳,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也不知道要跑去哪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是到了那个人们口中名叫防空洞的所在,男女老少早已经把不大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他们进去时,已几乎没有站立的地方,只好一个贴了一处墙根勉勉强强地侧着身子靠着。
这是个几乎完全封闭的场所,现在外面是怎么样,谁死了,谁生了,哪里又毁于了一旦是全不知道了。
充斥在他们耳边的只有孩子歇斯底里的哭声,大人的安抚声,叹气声,抱怨声,间或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咒骂。
忽然传来一声闷而重的巨响,大概是一颗炸弹在外面被投掷了下来,泥垒的洞壁剧烈地晃动了几下,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紧接着,又是好几声的巨响和晃动,然后,终于归为平静。
一个妇人的哭声打破了寂静,她整个人背靠着洞壁,就如一条烂死蛇般地瘫软了下来,“姆妈呀,姆妈呀,伊死得好惨啊。”
许是感同身受,许多人眼圈红了,却也都只是冷眼看着,至多叹一两口气。
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警报终于解除。
人们陆陆续续地步出了防空洞,小暑仍是靠着石壁一动不动地立着。
他不知道,在刚才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她有没有找到庇护之所,要是没有……
他不敢再向下想下去,胃几乎扭绞成了一团,也呼吸不能。
少棠走了几步,回头来推了他一把,“结束了。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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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仍没停,人们却也已走得一个都不剩,大抵都还是些有家,也被人所需要着的人,所以宁可淋着大雨赶回去,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再多呆一分钟。
而他,他是既没有地方可回,也不被任何人需要的人。
整个人生里,好像只剩下了一桩事情,就是要把她寻回来。
然而可能,也是最无望的。
他没有走,少棠却也不急着走,站在洞口一言不发地看雨。
小暑以为他又是像过去一样,与家里人有了些不快,便对他道,“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少棠没有接嘴,背对着他,脸上浮起一丝薄冷的笑,却又反过来问他,“你呢。预备去哪?”
他刚从喉咙里挤出来“找人”两个字,少棠就回头来问,“是从前那幅画上的女人?”
小暑蓦地抬起眼睛盯住他,“你见过她?”
少棠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如果是,那么昨天下午,她在小东门附近拦了辆人力车走了。”
小暑一怔,忽然不管不顾地冲进了雨中。
这时候,好像就有一丝的机会,也只能紧紧地抓住。
外面已经回归平静,空气浑浊,连冰冷的雨水里都夹带了炸弹投放后那股刺鼻的余味。
他冒着雨,刚刚走了几步,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回头去,少棠已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抱着手,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他,“你知道小东门在哪?这样,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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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东门毗邻了十六铺,据说原本人来人往,是个极热闹的地方,他们去到的时候,却已成了一支熄了一半的火烛,冷冷清清,勉强只剩了个空壳,根本无从去想象从前的繁盛光景。
孤零零的几辆人力车停靠在边上,揽不到主顾的车夫们半阖着眼,或靠或倚在墙边,懒懒洋洋地望着灰黑色的天发呆。
小暑走近时,他们以为来了主顾,一个个从墙边起来,打了精神伸直了身子,待到再一看只是一个衣着破旧的半大孩子,立即又没了精神头,打了个哈欠又重新靠回了墙上。
小暑一个接一个地过去问,有没有在昨天下午拉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