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声叫他有些不寒而栗。
外面的风一下下地敲打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暑仿佛看见从前那个温情的台风夜被一只手残酷地剥成碎片,遂即,化为乌有。
少棠终于止了笑,他背过身去,在那些杂物堆里粗鲁地翻找,寻出一只袋子,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咬在嘴上,然后把袋子扔给了小暑。
是一袋炒米制成的米饼。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觉得又硬又韧,除了一股陈年的霉味之外什么都吃不出来,费力地咀嚼,顺着食道缓慢滑到胃里的食物却一下子唤醒了沉睡的饥饿。
他们并排坐到地上,就着冷开水不停地往嘴里塞不知道是哪个年月里储存下来的米饼,牙龈被磨破,慢慢地嚼出了一股血腥味道,喉咙口也被噎得透不过气来,却仍是往嘴里塞,谁也不肯停下,肚子好像成了个不知道深浅的黑洞。
终于,都撑得再咽不下去。少棠埋下头,不动了。
小暑以为他是睡过去了,忽然听见一声低微的呜咽声。他轻轻唤了声“少棠”,迟疑地把手放到他的肩上。
少棠慢慢地抬起脸,把头侧靠到墙壁上,暗淡灯光下,那张脸像是没了生命力的石像,他的眼睛木然看着地上,干裂的嘴唇动了几下。一开始,他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来才听明白他说的是,“……要杀他们,都杀了。”
他念咒般地把这一句话重复了几次,终于靠着墙不再动了。
太困,太倦,也是太撑,太累,不及去思索他的话,最后,小暑也是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一夜几乎无梦,直到天亮,他才被冻醒过来。
少棠早已起来了,背对了他站在门边,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听见了响动,便回了头,淡淡地问,“你先留这里?”虽是询问,他却不等小暑答,已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扔给了他。
小暑接过,是一把钥匙,铜制表面已有斑驳的锈迹,拴钥匙的红绳也磨得粗糙不堪,上面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英”字。大约从前是白少英的东西。
他抓着钥匙,要想说什么,少棠却已经走了出去,“砰”一声地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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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份的雨渐渐落尽了,天开始转晴的时候,也是漫漫隆冬的开始。
这是一段最稀里糊涂的日子,因为是没有目标。
留在这徒剩了一个空壳的白家,饿了,就四处乱翻,抓到什么就拿起来吃,少棠吃,他也跟着一起吃,发霉的饼干,过期的罐头,几乎来者不拒,肚子成了个垃圾桶。
冷了,便翻出不知道多久没有晾晒过的被子来盖,僵硬地蜷缩着,反正最后总会慢慢地睡着。
也并不是有意要虐待自己,不过是谁都没有心思去好好安生。
他仍是每天都出去寻她,没有什么规律和条理,无非从这一条街走到那一条街,从日出一直走到天擦黑,足足半个多月,几乎把整个上海滩都走过了一遍,然而结果总是一样。
他心里也隐隐地知道,也许,她是故意不让自己找到。
又也许,是永远也寻不到她了。
这念头从来只是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根本不能够去细想。
他总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还能够每天每天地找,就还没有完全丧失希望。少棠也每天出去,却并不同他一起,没有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他的惯性总是沉默,他的心也是个迷。
他们像是两只在猎人的枪下侥幸活下来的幼兽,落了单,没有去处,也寻不到归路,便不得不相依为命地呆在一起。
当某种绝望到达顶点的时候,更不免犄角对犄角地冲撞起来。
那一天,从清早起,就绵延不绝地下着又冷又冰的雨夹雪,黄昏时,小暑从外面一无所获地回来。
没有生火的屋子并不比外面暖多少。
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瞥见镜子里的少年,灰头土脸,眼窝深深地下陷,不过是半个多月的时间,看起来却也几乎没有什么人样了。
他想到,要是她看见了,一定会带着笑嫌弃地骂他,“你这死小鬼,怎么变得这么难看,离我远点儿。”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走。
好像这时,他也才刚刚明白过来,她所说的“歧途”是什么意思,原来不单是条不好的路,更是条永远都回不了头的路。
他又无可抑制地恨起她来。
他不想哭,只有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嘴里,用上下两排牙齿用力地抵住了。
这时候,忽地听见一声轻蔑的冷哼,他回头去,看见少棠抱着手臂冷眼地看着他,“其实,就算找到了她,你不能够保护她,她一样会走。女人都是这样。”
小暑听到自己两排牙齿咬起来的声音,勉强地挤出三个字,“你不懂。”
少棠又是冷笑了一声,“我不懂,还是你不懂?还不明白么?都是你太没用,她才会走。”
大约是被说中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