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兴嫂是在黄昏时分走去阿桢家里的,夕阳暖暖,晒得人身酥酥麻麻的,很惬意。
她想:今朝晚上城隍庙有个庙会,正好可以约她们母女俩一道过去凑凑热闹。
福兴嫂第一次遇到阿桢是在很多年前一个寒冷的冬日。
那天清晨,她去老虎灶上打热水,阿桢背对了她也在打水。
即使穿了厚重的冬袄,那背影仍看起来苗条纤弱,偏还背了一个襁褓里的孩子,不堪重负似的。
她打完了水,转回头来,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裹在氤氲的水蒸气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东西,有遗世独立的淡,也有不饶的韧,唯独是不弱。
只一眼,福兴嫂就认定,她与里弄里这一群叽叽喳喳柴米油盐的女人们是不大一样的。
阿桢独身带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样貌又是生得太鹤立鸡群了些,而女子之间,大抵都会互相妒忌,所以总被人有意无意地排斥在外。
她们在背后骂她的话也总不过那几句,婊子,狐子,贱胚。
福兴嫂早过了攀比的年纪,阿桢总使她想起从前的自己,所以对她只有怜惜。
她年纪轻的时候,做过婊子,不同于阿桢只是被人口头上骂骂,她是个真真正正从窑子里出来的货,是福兴让她解脱了出来,如今早已金盆洗手了许多年,人也老了,但因为这一段不光彩的过往,还是没人愿意和她交好,生怕自己也成了别人口中的婊子。
每回遇到阿桢,她总找借口与她攀谈,看她样样事情要做,实在忙不过来,有时候就相帮她搭一把手,替她看看孩子。
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识起来。
福兴嫂看来,阿桢生了个富贵小姐的样貌,一举一动也都掩不了小姐的做派。
贫是贫的,但绝不马虎,就算是过着最清贫低贱的日子,却也从不会一团糟糕。
从一天的三餐饭,到小安安身上穿的衣服鞋袜。
她就是有把贫贱日子过讲究的本事。
但对女儿小安安,她又简直是严厉到了有些苛刻的地步,还没到上学的时候,她已给她立了许多规矩,例如吃饭有吃饭的规矩,睡觉也有睡觉的规矩。
弄得小姑娘一到她那里,就像笼中的小鸟放飞了翅膀。
阿桢从不提起她从前的事情,福兴嫂虽然对她的过去好奇极了,但她从来不问,她是个识相人,知道人家不说,她就不该问。
福兴嫂已快走到她的门前,远远的,便看见阿桢呆立在自家门前,面对面的,立着一个瘦高个儿的青年,小安安夹在两个人中间,有一些僵持的意思。
阿桢的的确确是生了一张祸水般的脸,但这许多年,她却从没有在她那里看见过陌生男人。
仔细瞧着,他的眉宇间还真和小安安有几分相似,但要说是她父亲,他的年纪看起来又是实在太轻,几乎都还只是个男孩儿。
福兴嫂到底是过来人,几下一思量,已经反应了过来,她过去,笑着朝安安招招手,“小安安,过来,婶婶带你上庙会去。”
安安一听,立即惊喜地昂起头,掩不了满脸雀跃的神色,却又怯懦地看了一眼阿桢。
阿桢说了一声,“去吧。”
她这才笑着跑到了福兴嫂那里去。
福兴嫂牵着安安的手,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她笑嘻嘻地问她,“小安安,你知道他是谁吗?”
安安摇了摇头,又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奶声奶气说,“但我喜欢他。”
福兴嫂捂着嘴笑。
今年一开春,她看见喜鹊停驻在阿桢的门前叫,就说她要有好事情
这还是老派人的说法。
看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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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窄而暗,但一进去,扑面来都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一股淡淡的粉香,与许多年前一样的,没有变。
阿桢点了灯,带着笑轻轻说,“多谢你,把安安带回来。”
他回,“不用谢。”一边看了屋里的陈设——也并没什么陈设,不过是些底层百姓家最基本的家常物什,一些看头也没有。
关了门,没了太阳,又是莫名的冷。
她搓着手,说了声,“西北朝向的屋子,当初看便宜才租下来的,有些冷。”就过去生火盆,间隙,又闲散地问,“你过得还好吗?”
小暑答了声,“还好。”觉得声音都不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专心致志,很快便生好了火盆,又笑,却也不说别的话。
他也是沉默。
一时里,空气又像凝固住了。
他点了支烟抽起来,发觉她看着他,他也回看她,很自然地问她,“你要么?”
阿桢一怔,脸上却仍带着笑,“我早戒了。你倒好,几年里,什么坏习惯都养成了。”
小暑自顾自地吸烟,并不去否认,“人总要变的。”
她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