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舀了一碗汤默默喝起来。
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受的一顿饭,吃到后面,我都在想,大概厌食症的人心情就是这样吧。再美味的食物到了嘴边都难以下咽,可是不吃又会真的死。最后只能一勺子一勺子地往嘴里塞,堪比填鸭。
我把一碗粥全部喝完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雪花。
我以为是错觉,眨眼看了好几次,直到祐也注意到,目光落在窗外,变得有点温柔。
我不喜欢下雪,又很喜欢下雪。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天,父亲走的那天,就是下雪天。但是那天,有祐。我还记得他站进黑伞下看我的样子,蹙着一点眉,眼里满是担忧。
还有得知母亲怀孕我彻底成为被抛弃的小孩的那一天,也有祐。
没想到重逢后的下雪天,又是和祐在一起。
大概是酒真的喝多,我觉得脸上烫得厉害,但意识多少还是清醒的,就这么一直撑到了吃完饭。我和祐无言地走出小楼,刚才在桥边喂鱼的中年男人走过来,递过一把透明伞:“便宜货,拿走都可以。”
祐道谢,接过。
中年男人长得很凶,语气倒是很温和,在我脸上看了看,跟祐说:“沉培,下次记得再带她来吃饭啊。”
“好。”祐答应着,撑过伞,把伞往我这里偏了偏。
沉培。周沉培。是早上祐在搬家交付单上签下的名字。
雪渐渐下大,打伞根本没用,被风一吹,就到身上。温度算冷,很久都不化。抖一抖,又原封不动的落到地上。
我忽然觉得脚下发软,祐眼疾手快一把撑住我。
“谢谢。”我轻声说。
除了谢谢,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以后要和他怎么相处。
但我真的好累,已经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我看着纷飞的雪花,真想和他们一起旋转然后落下消失不见。
祐揽过我,把我往他怀里靠了靠,又把伞往这边撑一些。
“这家店,我吃了很多年了。老板——就是刚才送我们伞的男人,他的太太借高利贷,不敢告诉他,被黑社会剁了一只手寄到家里去。”
我转头看他,没想到他会忽然跟我说这个。
“等他跟亲戚朋友借了钱打算送去的时候,才知道了太太早就躲过看守人员自杀的消息。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用那笔钱开了这家店,有时候我们会说几句话,有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喂锦鲤。以前我总在想,也许等有一天我老了,我也会跟他一样……”
祐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大概是头脑发懵,每一脚都踩不实,也有可能,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横竖都是囚禁,横竖都是怀孕,惹不惹怒他又怎么样呢?
我“哦”了一声,问:“会变成什么样?”
他停下,将我的手心包进自己的大衣口袋,眼睫掩过内心的情绪,平淡的语气之下像是包含了许多感情:“……无论春夏秋冬,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这话说的太过深奥,我根本没听懂,还是点头,随意地说:“是吗?也许永远怀有期望也是一种幸福,即使薄弱,有也比没有好。”
哪像我,仅有的一点期望,也被撕个细碎。
祐抓着我的手动了一下,然后沉默起来。
车开到祐的新家的时候,我还在犯迷糊。没想到米酒的后劲这么大,回来时睡了一路起来,还是觉得全身在漂浮状态,脚像踩在棉花堆里,每走一步都要用眼睛确认一下。但是胸口全是因微醺而堆积的快乐泡泡。酒精真的会让人开心,以前为了健康戒掉真可惜。
走在一步前的祐很快发现,停下看我,我也停下看他,冲他笑:“怎么不走?”
他皱一皱眉,“你是不是喝醉了?”
只是地库的白炽灯就把他的眉眼映的光彩夺目,我在内心叹息老天的偏心,要是给我这样一幅面容,我肯定也能把祐迷得七荤八素。
我跳到他身边,抓住他,牵着他的手给他看,“真的没有。你看我能把你的每一根指头都和我的指头对在一起。”
“那你走路怎么打晃?”
“哦。”我点头,“这个酒喝得我很快乐。”
“快乐?”
“嗯!快乐!而且我了却了一桩内心大事,等一会儿我告诉你哦。”
我冲他微笑,但是内心酸涩无比。
新家很高端,一梯一户,还要刷卡的那种。
我像土包子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等到了家里,祐一打开玄关的灯,我就迫不及待脱了鞋跑进去。
大概数了下,四室两厅两卫,和之前的房子一样,倒是格局大了很多。尤其是客厅,落地窗边还摆了一架三角钢琴。
祐拆着门口柜子上放的一个文件袋,我凑过去看,里面是给业主的一些信息资料,顶头的业主名写的还是周沉培三个字。
“周沉培是谁?”我借着酒劲问他,“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