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壹
漱玉手里的真品龙涎足以支撑一个寻常家庭数十年的支出,他忙跪下来谢了恩,然後命茶茶好好地藏起来。
裴梦瑶懒懒地躺在嵌螺钿团螭纹紫檀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後,笑道:「还是贵妃的望舒殿舒适。」
漱玉坐在裴梦瑶的身边,为他按摩着肩膀,浅笑道:「臣妾的一切,也是仰赖於陛下的庇荫。」
裴梦瑶回头向小优道:「把东西拿过来吧。」
小优倒退到青玉仙山楼阁插屏外,很快便带着两个小阍寺回来了,每个小阍寺的手里也捧着一副箜篌,漱玉只认得其中一副是裴梦瑶的凤首箜篌,另一副箜篌却是朱丝纽弦金点杂,凤首上雕着双蒂芙蓉共开合,看起来颇为精巧。
裴梦瑶笑道:「朕这是来兑现承诺了。」
刚才的空虚旁徨顿时一扫而光,漱玉的眼睛亮起来,心里甜丝丝的,原来自己说的话,花笺也好,龙涎香也好,想要学习箜篌也好,裴梦瑶全也放在心里。
裴梦瑶坐在黄花梨六螭捧寿纹月牙凳上,把那副凤首箜篌靠在肩膀上,又示意小阍寺把另一副箜篌交给漱玉。
漱玉学着裴梦瑶那般摆放箜篌,一板一眼地跟着裴梦瑶的动作。
裴梦瑶一向善於辞令,而且极有耐心,漱玉以前也学过琵琶,略懂音律,所以上手颇快,只消一阵子便学会一首简单的曲子。
「不愧是花咽娇莺玉漱泉,贵妃学得很不错。」裴梦瑶含笑道。
漱玉把裴梦瑶的话默念了几遍,才明白裴梦瑶的言下之意,他摇头道:「臣妾愚钝不才,是玷污这名字了。」
「不,贵妃很适合这名字,朕第一次知道贵妃的芳名时已经这样觉得了。」
漱玉媚靥香微点,未解作轻颦,凝情已动人,含羞道:「陛下这是折杀臣妾了。」
裴梦瑶浅浅一笑,继续慢悠悠地擎着箜篌,乐声轻盈飘逸,漱玉却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山雨欲来,闷热至极的夏夜。
那时候的箜篌是如此凄然欲绝,足以把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却同时是腐心蚀骨的鸠毒,让敌人再也无法拿起利刃作战。
不过是短短半年之前发生的事,漱玉却觉得恍如隔世。
当时漱玉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现在他却当上了贵妃娘娘,安坐在望舒殿里,殿外细雪晕粉揉绵,寒梅皪妍姿半吐,殿里博山银叶透,浓馥穿罗袖,得到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待遇。
这段黑暗的往事本该隐没在帝王宠妃的恩爱表象下,然而偶尔午夜梦回,漱玉总是梦见那一夜,裴梦瑶亲自把银妆刀交到他的手里,冷冰冰地吻着他的额头,无声地下了那道赐死的旨意,使漱玉一身冷汗地惊醒,久久不能再次成眠,只能在绣床上呆望窗外至破晓时份。
有时候漱玉甚至会想,如果不是自己救了裴梦瑶一命,他会容许自己活下来吗?如果当天自己没有赶到长乐殿,而是遵从旨意在海棠馆里自裁,裴梦瑶会感到一点点的遗憾吗?
然而,太多事情无谓深究,能够无知地活在当下便是难能可贵的幸福了。
玉窗明暖烘霞,槛竹敲寒玉,裴梦瑶轻轻一笑道:「贵妃在走神呢。」
漱玉反应过来,他肃然欠身道:「请陛下恕罪。」
裴梦瑶的指尖一勾弦线,铮的一声彷佛要刺穿漱玉的心,他微笑道:「贵妃在想些什麽?」
漱玉心中一跳,低眉垂目地道:「陛下的箜篌当真是打动人心。」
裴梦瑶摇摇手指道:「贵妃此言差矣,并不是箜篌打动人心,而是人心给箜篌的乐声赋予了意义而已。」
碧瓦朱甍紫翠深,梅英簌簌扣雕栊,裴梦瑶继续认真地教导着,漱玉也继续认真地学习着,乐声玉盘大小乱珠进,彷佛又回到水镜阁的新婚岁月。
「慢着,指法不是这样的。」
裴梦瑶放下箜篌,站起来绕到漱玉的身後,从後握着漱玉的一双皓腕,弯身靠在他的耳边,呵着气低声道:「轻一点,再轻一点,对了……」
佳人清香微吐,弄得漱玉的耳根子发红,裴梦瑶不意地亲了亲漱玉的耳垂,漱玉转头看着他,腰肢轻袅,未胜金缕,佯羞整云鬟,鼓起嘴道:「现在在做正经事呢。」
裴梦瑶的双手下滑,抱紧漱玉的细腰,无辜地眨着眼睛道:「明明是贵妃的耳朵先红起来的,贵妃是在想些什麽吗?」
漱玉娅奼含情娇不语,纤玉手,抚郎衣,云髻上的金榴枝黄鸟簪微微晃动着。
「好吧,是朕不好,看到贵妃的耳朵长得可爱,忍不住亲了一口。」裴梦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脸诚恳地道:「贵妃也可以亲亲朕的耳朵。」
漱玉想要拒绝,最後还是忍不住诱惑,轻轻吻了吻裴梦瑶的耳垂。
暮冬天地闭,柔木冻折,瑞雪飘飞,望舒殿里却是画帘纹细凤双盘,奇香馥绮罗,春意正深。
裴梦瑶少有地在望舒殿里停留了一整天,夜里也是由漱玉侍寝。
花笼微月竹笼烟,红纸泥窗绕画廊,龙烟细飘绣衾,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