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贰
远山眉黛晚来浓,裴梦瑶的眼神极为深沉,他好像想说些什麽,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沉默片刻,裴梦瑶淡淡地道:「立后礼的准备极为繁琐,礼部今天择了吉日,将会在明年秋天举行立后大典。」
直到此刻,漱玉终於明白戏文所说的心痛如绞是什麽滋味,原来真的会疼痛得说不出话来,好像被当胸狠狠地捶了一拳,有一刹那他的眼前甚至一片黑暗,根本无法呼吸。
小时候再是严厉的调教,破身後恩客在床上再是腌臢的手段,甚至在长乐殿前差点被一剑穿胸的痛楚,就算全部加在一起,也远远及不上漱玉现在感到的疼痛。
手中的香球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那股凤脑香也在逐渐淡去,漱玉紧紧地握着拳头,银甲不知何时已经刺得掌心血迹淋漓,他不想让裴梦瑶看到自己的面无血色,只好埋首在裴梦瑶胸前,肩膀却不断地颤动着,一双美眸泪光闪烁,宛如交刀剪碎琉璃碧。
裴梦瑶轻抚着漱玉的肩膀,他的安抚是如此温柔,使漱玉更想哭泣了。
如果他们只是民间的平凡夫妻,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过了一阵子,漱玉终於从半空中轻飘飘地回到地上,他的全身上下也是冷汗,只能虚弱地微笑道:「不知道……是哪家淑女有幸成为陛下的皇后?」?
漱玉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得很不真切,只依稀听出声音是那麽沙哑哽咽,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完全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豳州贺兰氏的四小姐。」
六幕冻云凝, 翦玉花为雪,残麝彻心金鸭冷,裴梦瑶的声音在漱玉的耳边嗡嗡作响,使漱玉头昏脑胀。
裴梦瑶总算亲口确认漱玉一直的猜测。
明明裴梦瑶的怀抱是温暖的,漱玉却如同被冷水浇个彻底,一颗心沉沉地坠落到万丈深渊。他靠得更紧,用力合上眼睛,拚命压抑泪意。
漱玉不敢再作回应,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他不想让裴梦瑶感到烦恼,觉得自己太不知好歹,甚至後悔救了自己。
画烛笼纱红影乱,分破云团月影亏,漱玉彷佛听到外面的冬风呼啸,一下下地吹进他那破碎不堪的心里。
漱玉如此珍惜这个时刻,因为他快要跟其他女人分享这个怀抱了,那些温言软语,那些柔情似水,那些山盟海誓,从来不是他独有的。?
他付出自己的所有,把生死置於度外,短暂地占有裴梦瑶的全部宠爱,实在不能再奢求了。他不能埋怨,不敢埋怨,生怕老天爷会把仅剩的一点点温柔也收走。
终於,漱玉听到裴梦瑶的呼吸愈来愈平稳,他大约已经入睡了。
碧栏杆外绣帘垂,猩血屏风画折枝,香烛销成泪,漱玉悄然抬头,他已是腻玉碎凝妆,眉山暗澹,云鬟坠枕棱,泪侵山枕湿。
擦乾眼角的红沁泪痕,漱玉小心翼翼地捧起裴梦瑶的手,指尖在那柔腻的掌心上,一笔笔地写下「裴郎」两字。
那是漱玉的裴郎,是他独一无二的夫君。
自从二人真正地同床共枕之後,漱玉总是趁着裴梦瑶入睡之後,偷偷地做这件事。
就算是在床笫之间最亲密的时刻,漱玉也从来无法忘记自己的身份,裴梦瑶曾经是他的夫君,那时候裴梦瑶是瓕王殿下,漱玉是名正言顺的瓕王祈妃,现在裴梦瑶为帝,漱玉却注定永远不能为后,配不上成为裴梦瑶身边的伴侣。
皇后是跟帝王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她崩逝之後可以升祔太庙,谥号从帝谥,跟帝王合葬,贵妃听起来再是高贵,也不过是地位较高的妃妾,待遇好一点的玩物,薨逝後与一众嫔御同葬於妃园寝里,进不了祖坟,只能生生世世地跟帝陵遥遥相望。
一后一妃,一妻一妾,相差何止千里,所谓天涯海角也不过如此。
所以,漱玉唯有像个小偷一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新月映帘悬玉鈎下,才胆敢欲盖弥彰地表达他的心意。
严冬之际,花鸟使带同从良家徵选的十数个少女进宫,皆是年华未满双十,花容玉貌,秀外慧中的佳人。
裴梦瑶临幸第一个嫔御的那夜,琼沼融成沆瀣,冰檐滴尽珍珠,鸳衾空断肠,漱玉一夜无眠,他亲手点亮寝殿的所有红烛,使寝殿看起来像极了他和裴梦瑶成婚当夜的新房。
然而,裴梦瑶快要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新郎了,那想必会是更为美好的新婚之夜,因为那才是他亲自挑选的新娘子,而不是被心怀叵测的帝姬殿下硬塞给他的男妓。
红烛荧煌,椒房云幕,氤氲偏傍玉脂温,簇簇紫驼翠釜,漱玉孤单地坐在黄花梨浮雕折枝牡丹纹镜台前,尘拂玉台鸾镜,凤髻不堪重整,慵簪翠凤翘,双眉敛恨春山远,宿妆仍拾落梅花,玉腕宽金约,粉袖盈盈香泪透。
御泉长绕凤凰楼,只是恩波别处流,这样的日子只会愈来愈多,愈来愈漫长,这就是一个失宠的弃妃的下场,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嫔御躲得过岁月的无情,人心的善变。
唯一的分别是,别的嫔御会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