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第一次看到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娇生惯养的世子殿下,是在八岁那年奉旨入宫遴选世子伴读。
彼时世子凤泠不过五岁,一袭锦衣华服略显稚气,眉眼间却满是骄纵之气。
小手一指,奶声奶气道:“就要他了。”
自此,正三品翰林学士宋玉林之子宋景开始了与世子殿下长达十年的伴读生涯。
在宋景眼中,凤泠不仅不是一个合格的世子,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品德兼优的大家闺秀。
这些年,他不知帮她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或是私自出宫游玩酒楼听曲,或是擅闯宫中禁地,每每陛下太傅抽考,他还得被她连累得抄书挨罚。
这样痛苦难捱的日子,终于在不久前世子擅逃出宫暂告一段落。
而今夜,他匆匆被召入宫中,意外得知世子已被找回,却是神志不清似有离魂症。
陛下前些日子只称世子在城外的普陀山上为国祈福,如今怕消息走漏引得朝中大乱,特命他这几日留在东宫,待世子情况好转悉心教导世子。
宋景即便有千百万个不情愿,也只得留住东宫“悉心”照料这位失踪已久的世子殿下。
他坐在榻边的圆凳上,借着殿中通明的灯火,仔细打量起少女惨白憔悴的面容来。
数月不见,她清减了许多,就连眉眼都多了几分愁苦。
耳畔倏然回响起娘亲宋玉林的嘱托来:“亭儿,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争取当上这世子夫,日后你弟弟妹妹入仕才有个依托啊。”
是了,家中撇开他,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大凉自古便是女帝执政,朝中官员虽说不乏男性,却有许多政策更为偏袒女性。当初他被选中世子伴读,纯粹是走了大运入了凤泠的眼,若是当初落了榜,自己这会儿想必早被娘亲厌弃了。
想罢,心中顿时烦躁起来。
他起身正欲出去透透气,却被少女一把拽住了手腕,耳边传来一阵模糊悲痛的哽咽:“不要走……”
眼见她双眸紧闭,额间沁满薄汗,想必是做什么噩梦了。
宋景一向不喜欢她,可如今见她这样虚弱无助的模样,与记忆中大为不同,一时心软,便掏了手帕给她擦汗。
却不想擦汗的动作竟惊醒了她。
凤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熟悉的容颜,欣喜溢于言表,起身将他抱住,很是激动:“贺之!我就只知道你没有死!”
贺之?竟是平白做了别人的替身?
宋景身子一僵,抿唇冷冷道:“殿下自重。”
冷漠的嗓音如棒槌一把敲在天灵盖上。
凤泠顿住,即便头脑此刻因高烧晕疼得厉害,却也能辨别出眼前之人绝非记忆中那人。
她往后退了退,环顾四周富丽堂皇的布景,警惕地盯着他:“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骤降的声线甚是凌冽,颇有杀气。
宋景回想起先前御医所说的离魂症,只好放缓了语气,耐心解释道:“殿下,此处是你的寝宫,我叫宋景,是殿下的伴读。”
不料凤泠仍然信不过他,蹙眉满是防备,“阿影呢?我要见阿影。”
她记得,那日救她之人在马车上说过自己的名讳,而这具身体在靠近阿影的一瞬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亲切感。
记忆可能会骗人,但身体不会。
那日阿影为了赶路给她喂了些药,竟让她睡了一路,再醒来已是此处全然陌生的地方。
闻言,宋景指了指她枕边的骨哨,道:“殿下要见影大人,吹三声哨即可。”
说罢,便自行退至寝殿外。
凤泠拿起枕边半根小指长的玉骨哨,放在唇边用力吹了三声,哨声刚落,只听得窗台传来一阵风声,床头烛光一晃,眼前便倏然多了个人影。
阿影一袭黑衣半跪在榻前,恭恭敬敬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贺家的人……如何了?”她撑着身子,费力道。
“回禀殿下,已按殿下吩咐,尽数厚葬了。”男子声线平稳,一字一句间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凤泠看着他,倏然又想起贺之惨死自己眼前的情景来,胸口一痛,疼得咳嗽起来。
阿影见状赶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一杯水下肚,确实舒服了些。
看着屏风后的宫女,凤泠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我有许多事记不得了,如今是怎么个情形?”
闻言,阿影便一五一十将她的身世讲给她听。
从阿影口中,凤泠得知原主是大凉身份尊贵的世子殿下,头上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兄长唤作凤清。
凤清年长她五岁,被永安帝封作平昌君,迁居君府,因双腿患有重疾,甚少出门,终日在府中与歌姬舞姬厮混。
永安帝年近三十才生了她,因是老来得子,对她颇为骄纵宠爱,奈何这些年过度操劳政务落下了病根,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对她继位之事很是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