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容是被忍冬摇着肩膀喊醒的。
她实在头疼得很,半夜都没睡好,又让人服饰一通,临近天亮才真正躺下。原以为能闷头睡几日当个鸵鸟,忍冬也确实心疼自家公主,一直拖到日上三竿,实在拖不得了,才急急来叫周容起床。
一众小宫女鱼贯而入,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梳洗打扮。周容睡眼惺忪地坐在铜镜前,嘴里不住嘀咕:
“姑姑,让我睡吧……午膳不吃也行……”
忍冬道:
“公主,这不是吃不吃午膳的问题。外头可有好几位娘娘等着拜见,都候了许久。”
周容立时醒了些,又疑惑起来。
“她们拜我作甚?”
“昨儿个陛下颁了恩旨,封您长公主,礼制同皇后,又住在后宫——可不是这宫里头顶顶尊贵的主子?”忍冬替她簪花,“眼下德妃、贤妃都来了,杨昭仪、丁美人几个,许是听说二妃都来拜公主,也急匆匆过来,人人都提着见面礼呢。”
周容听她念起一串名字,只觉头痛。自幼时离宫后她再没有和这样一群女人相处过,此时想想,竟有些忘了寻常宫里该是何种模样。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庞,经过宫女们精心打理,这张本就美艳的脸已是芳秾如牡丹含蕊。轻衣素簪压不住贵气,只需略施粉黛,便胜过姹紫嫣红。
“也罢,见见她们。”周容道,“瞧瞧我那皇兄,这几年都爱什么样的姑娘。”
德妃李氏、贤妃赵氏,如今对坐谈笑,各自却是惴惴不安。
她二人乃当年周俭东宫所纳,皇上荣登大宝,随之升了妃位,在宫中算是德高望重,仅在皇后之下。若是往常,翠微宫这等偏僻之处从来不入法眼;骤然来了一尊大佛,免不得试探一番。
二妃嫁周俭嫁得早,当年也是认识周容的。只怕五年弹指过,这位公主远赴他乡归来,又不知还是不是过去的性情了。
茶汤袅袅间,一队宫女缓步行来。听得太监唱喏:“长公主驾到!”
莫说下座几位低位妃嫔,便是贤德二妃也不敢怠慢。顿时屋内衣袂飘动,莺莺燕燕跪了一地,呼声齐整。
“臣妾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倒是周容刚刚踏过门槛,叫这架势唬得一愣。
打头的位分最高,她便一左一右把两人扶起。三人彼此一看,纷纷呆住。
周容颇觉尴尬,看了好一会儿才给人对上号:原来这德妃、贤妃,便是哥哥昔日府上的李良娣、赵良媛。大抵富贵养人,这珠光绫罗穿在身上,确实和当年不同了。
而看在两人眼中,周容也与往日有所区别。李氏分明记得,当年出嫁前的周容虽然姿容艳丽,却浑身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纯真,满眼清泠泠的水,顾盼生辉。面前这女子则成熟许多:腰身曼妙,迤逦款款,乌发缵作随云髻,黛眉削如柳叶刀。柔美与风情依旧,眼中却少了波光,多出不动声色的凌厉来。
李赵二妃对视一瞥,心里都明镜似的知道:公主变了。
自然,无人好奇、也无人敢好奇周容和亲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她所受的荣宠足以掩盖所有一切忍辱负重,而重要的始终是未来,不是过去。
李氏笑如春花,与周容执手话思念。一旁赵氏不甘示弱,挤出些许眼泪,细数离别后千种担忧。周容偶尔应答,多是笑笑,同她们说些姑嫂间寻常问候。这皇家亲戚做得累人,待一轱辘漂亮话漫天飞过,几人都口渴了。周容招人奉茶,本不算大的一间厅堂,顿时乌压压坐满大小妃嫔,好不热闹。
女人们的话头天南海北,转眼间已争着和她讲宫中趣事。
“……那西番上贡的石榴,一房百子,兆头好呀!臣妾光是看着眼馋,都舍不得吃一口。”李氏绘声绘色道,“谁料我家郦阳人小胆子大,臣妾不过一刻钟没盯着她,都没让乳娘帮忙,自个儿把一整个石榴剥了吃。喔唷唷……公主晓得,那籽是不好吐的,可把臣妾吓死了!生怕石榴籽卡着她,几天几夜都没睡好觉……”
赵氏没有儿女,见周容听得认真,免不了妒忌心起。趁李氏喝茶的功夫,连忙插嘴换了话题:
“不知公主可晓得,陛下此去宛南之前,在空明山求了一卦?”
果不其然,周容转头朝她看去。
赵氏心喜,续道:“臣妾听说,卦象指给陛下四个字。”
周容道:“什么?”
赵氏竖起四根手指,一字一句:
“得获至宝。”
不得不说,赵氏的心机有了作用。
那之后,周容再没把李氏讲的故事听进去,任她天花乱坠地说自家郦阳公主,或是伙同别的妃嫔一道议论最新流行的妆容。那四个字似乎被嵌在脑中,挥之不去,连带赵贤妃神神秘秘的表情一起,不断在耳边反复呢喃。
她看着李氏眉飞色舞的叙述,看着她提及自己女儿时不加掩饰的欣喜和快乐,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暗示在场的女人们,被她们视作皎皎明月的皇上,她们儿女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