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庭前忽骤雨,菡萏落阑珊。
这年更比往年不同。寒琅走后,雨青日日只觉相思满怀,刺绣时便觉情在指尖,作画时又觉相思饱蘸,摊开寒琅所留字帖,看着便要出神。才下眉头,又上心头。她自知此番情态不能见人,欲加遮掩,却是欲盖弥彰,每日情思昏昏,早被云氏看见,大觉不妥,暗自发愁,却又记起当日省信之言,下不定决心管束。
雨青这一年过得好生煎熬,寒琅极偶尔也托母亲送些书画过顾府,却无法多言,只说天气寒冷,请妹妹保重。直到炎夏又至,寒琅雨青又在得衣堂中相见,对望一眼,缱绻情态毕现,顾氏、云氏都看在眼里,暗道不好。
又至天贶,顾家开园同游,迎接姑姑回门。
寒琅原搀着外祖母,走过几处平坦花/径屋宇,老太君年迈,逛到一半停在明远堂歇下,由姑嫂带领余下诸人自在逛逛。
云氏、顾氏走在前头,雨青远远挨在后面,寒琅也就随着落在后头。每行至湖石假山、土山石阶,寒琅一派天然伸手就去搀雨青,全不犹豫。两人手挽在一处,穿花拂柳,寒琅还撷了杜鹃簪在雨青鬓边。雨青亦不羞赧,一路由着表哥搀扶、簪花。两位母亲外人跟前不好训斥,只得忍耐,由着两人蝴蝶鸳鸯般玩闹一日。
雨青禀赋孱弱不耐酷暑,园中回来又犯了病屋中将养。寒琅知道,不曾禀过顾氏便一人前去探视,亲端药盏,一勺一勺喂给雨青。雨青服过药后睡在榻上,他仍不离去,只在屋中守着。顾氏上楼探病,正撞在眼里,胆战心惊,脸色青白,拉了儿子就走。
雨青醒来发觉表哥已然不见,母亲却坐在榻前为自己把扇,忙起身唤句“母亲”,云氏将她按回榻上笑问晚上可想吃鲈鱼羹,并不提其他。
两小儿情态如此明眼人一望便知,实在瞒不下了。今夏顾氏初到时,云氏曾私下同她提过,雨青年纪渐长,已通人事,看她往日情态,自是情分早定。云氏不敢直说寒琅亦对雨青有意,只道两个孩子自幼亲厚没个分寸,再这般下去实在危险。但雨青心疾难医,长到这般大已属不易,俞神医再三叮嘱不可伤心动气,她这边是太严厉不得的。
云氏自是希望顾氏对寒琅多加管束,免生不才之事;另一层亦有意探顾氏口风,看她有无提亲之意。寒琅已然束发,雨青再过两年亦将及笄,此时考虑亲事,已属当时了。
顾氏听出云氏意思,自也踌躇。两个孩儿一望便知两情相悦,年龄渐渐大了,若要定,也可定了。只是六公子家信中从未提及此事,他上京时雨青不过四岁,六公子必然无甚印象,不会留心。
顾氏亦未敢主动向夫君说明两小儿情分:御史台官事鞅掌,六公子机务缠心,且今年来天子抱恙,药石无效,几月下去渐生不豫之兆,京中风云诡谲,山雨欲来,眼看就要变天,此时六公子哪来心思虑及儿女婚嫁小事。再则他一向嘱咐寒琅好生读书,如今书未读成,倒先去信要求成亲,六公子怎会痛快答应?
顾氏想着,最好寒琅中了进士再提此事,届时六公子大约不会反对,向顾家提亲亦不算没脸,委屈了雨青。最次亦得等到明岁秋闱中了举人。
这番心思连夫君尚未知晓,自然不能说给云氏,顾氏只好装作不曾听出,与云氏商量一番,今后对寒琅严加管束。
雨青自此再不见表哥上楼来看自己,每日厅中用膳也见到他,仍是彬彬有礼,人前对她还是温声细语,言语却多了几分客气。不说话时,雨青不时觉着寒琅目光灼灼跟在自己身上,抬头偷望,果然对上他目含秋水,眼圈也微微泛着红。
那日后两人再无独自相对之时,雨青已然觉着,但凡她同寒琅在一处,房中总有顾氏或云氏在场,不然便是几个丫鬟嬷嬷急急围上来等着伺候。雨青胸中了然,心下凄楚。自来这等事都是寒琅首当其害,雨青猜想他必已被狠狠训诫,十分心疼,于是尽力忍耐,循规蹈矩,怕一时纵情又害他受苦。
到六月廿四,关圣帝君诞辰。希孟敬仰武圣,家中长期供奉,每到帝君诞辰更要占戏来演。戏酒设在望晴楼上,戏班粉墨装饰,敷衍戏文。敬奉关帝,戏文大多热闹非常,叮叮哐哐。雨青才看一阵便推头痛。云氏看雨青面色苍白,忙吩咐采桑好生伺候,扶小姐回去歇着。
雨青出了望晴楼且不回房,穿过明远堂,一转身入了掷羽廊,缓缓向里踱了几步,倚在美人靠上坐了,对采桑道:“你先回去罢,我这里坐一会就回。”雨青身边除采桑外并无他人,采桑不敢离去,雨青又催一回。采桑怎能猜不着雨青是要独自等待寒琅,不好说破劝阻,自向远处假山后躲了,不让雨青瞧见,暗暗望着掷羽廊上动静。
一会寒琅身影果至,看他意思是要出园,雨青立在廊上唤一句“表哥”。寒琅不料雨青在此,心下暗叹一句“灯火阑珊处”,眼中现出惊喜。雨青唤过他,转身便向水廊深处摇摇而行,低头不再说活。寒琅默默跟上,立在雨青两步外。
两人半晌不说话,天色转阴,几朵铅云渐渐遮住日轮,云影投在池面,几只鸳鸯躲在影中梳羽戏水。一会雨青举帕抽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