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为君芝兰质,妾效飞蛾勇。
家中有无男子,气氛确是不同的。希孟、雪苍虽不常入内帷,可有他们在,总还觉得心中妥帖安稳些。不单雨青这样想,云夫人也是这般觉着。他二人走后,诸人都觉凄凉。
雨青心中寂寞,牵挂兄嫂,闺房中无人时,偷偷流了数次泪。她又想,父亲长年不在身边,母亲如此过活已近卅载,仍是面色凄然,祖母这五十年光阴究竟如何熬过的?
眼见枰染金妆,天气渐凉,雨青渐渐更加嗜睡,省信悬心,不敢离去,决定在顾家守过冬天。
雨青的金符仅余一枚了,她倚在半榻上指腹摩挲着那枚金符出神。
连雪苍哥哥都不忍出口,姑父经受的该是何样磨折,这个冬天表哥一家又要如何熬过?雨青每每思绪至此便心酸不已。然而想起表哥,心中蓦然浮现幼时冬雪中曾望见的松竹模样,遒劲苍翠,染了银妆更显仙风道骨,卓乎不群,同表哥身影恍惚重合。她心生一念,很想送一棵松、一杆竹给表哥,带着冬雪送去,劝他不要伤心,令他记着总还有自己在心中守着他。
然而就连她,也守不得几时了。多年心事如今成空,表哥甚或还不知晓……李家她是定不会去的。不过再煎熬两年,将这条残命耗尽罢了。
雨青只不甘心一件,她不甘心这番心事就此无疾而终,不甘心同表哥从此水自东流花自落。她便是死,也要将这颗心教表哥铭心刻骨地记着。她要表哥晓得,自己此后残岁,是为表哥撑下去的;即便是死,也是念着表哥死的。
主意已定,雨青扶着肘靠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至案前坐下,教采桑寻针线绸缎同绣绷来。采桑凑齐诸样,雨青小样也不打,一副松竹斗雪直截在雪白缎面上挥笔而就,恰有荷包大小。采桑替雨青将绘了花样的绸缎绷紧,再配针线纫好给雨青。
雨青接过绣绷,针甫戳上雪缎,往事重上心头:表哥在光下比着大半由自己绣成的凤穿牡丹,说我不用你作此;同一张榻前表哥笑问雨青,才做了多大功夫就累得这样;表哥说那些装腔作势之人自己才浮躁,转头却将数百个针眼挨个替雨青纫了。如今又捻银针,又捧绣绷,榻前却再无表哥身影,只余她自己。
表哥,雨儿真的浮躁,雨儿不愿上楼阁,没有表哥的余生雨儿不愿过……
对着画中竹枝,雨青泪水滴滴垂落。
倔丫头又在作践自己了。眼看她一边哭,一边扎那松竹斗雪,做不得几针就伤心得撂下针指流一阵眼泪。气味是好闻极了,香软清透得很,胡生的心却揪起来。
雨青冬日必要发病,动弹不得,祖母寿辰就在春日,若不紧着些,就赶不上寿宴了。她强忍心酸,每日房中无人时勉力绣来。因着气血弱,低头绣几针便要头痛,如此断断续续,苦不堪言。胡生一旁看着比她还急,少不得趁她入眠时再为她填注些元神气力。
雨青每日房中“刻苦纺绩”,胡生看得心焦。
寒琅夜夜对月长吁,心中尽是雨青,白日在人前,尤其父亲面前,却不敢显露。怀瑜每日仍要往府学聆训,天气渐寒,他身体愈发不济,向州府告病。州府不敢擅决,写折子递上去,上面批复下来,州府自此每日亲派马车接怀瑜赴府学点卯,一日不落。胡生曾拿朱批来瞧过一眼,上头说宋六若真病到起不来,就着学正到他家去,在他榻前讲,讲到他咽气为止。胡生看得皱眉,而今龙椅上那人怕不是有点什么大病。
雨青说得不错,人心并非磨盘,推之则转。胡生帮不上怀瑜,就连雨青,胡生也难做什么。如今这番暗中相助,到了大约亦是徒劳。活得久了,看多此样故事,胡生已比从前看淡许多。淡归淡,凄凉仍是凄凉。
雨青终于赶在冬至前将荷包绣成,金符装在里头,藏于锦匣之内。又是一冬缠绵病榻,其状堪怜,梦中尽是寒琅,胡生守着,不时为她添注气血,尽力将梦中不如意事驱散些,就着雨青记忆,凭空捏造些良辰美景送入雨青梦中。
为此胡生翻看了不少雨青记忆,月下渔饮、玉轮之诺、夏夜流萤,乃至对文同绣、鬓上素兰。他知晓了不少,不知怎的心中起了酸意,不自在起来。同时也就自嘲,一千多岁的蛇了,对着一个小丫头酸起来,成什么样子。虽这样说,胡生从此不愿深探雨青过往。
雨青几乎靠着再见寒琅一面的念头同胡生助力撑过冬天。寒冬过后,她勉力加餐服药,日日对镜自照,还问采桑,自己腮上可比往日丰润些。采桑不好开口,一年瘦过一年,哪来的丰润,胡生读了采桑心思欲笑。
老夫人寿诞前夕,夜里雨青挥退众人,只留采桑在房,针指匣中拿来剪子,命采桑为自己散开头发,于脑后髻发中挑个不起眼的位置,挑出一绺,一剪断之。采桑大惊,倒抽一口气,跪下拉着雨青裙子哭道:“小姐不要这样,便是不痛快,也不能起这样的念头啊!夫人、老夫人都在堂上,小姐要是去了,她们该多伤心!”说着拉紧了雨青拿剪子的手。
“我要去哪里?”雨青被采桑摇得发昏。
采桑愣住,“小姐不是要剪了头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