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十二阑干独倚遍,断肠芳草远。
“舅父已为表妹定了亲么?”
表哥模样憔悴伤惨,几番欲言又止,问出这句。他果真尚未知晓此中变故。雨青落下泪来,望着寒琅,久久说不出一个字。两年来多少委屈伤痛,满腔心事浮上心头,母亲逼她画像、父亲诓她为李家验看,不过两年,她几乎赴死。
雨青恨不能扑在表哥怀中哭诉,可事已不济,如何能够忍心相告!二人如今命运只在帝王同李次辅手中,不过蝼蚁一般,说出又待如何?
许久,雨青低叹一声,劝慰道:
“表哥……要保重才是。”
连胡生都听不下去,转身走远了。
雨青心意已定,终未将近年所遭变故告与寒琅,亦不询问怀瑜出事底细,咬牙再三,死死望着寒琅,
“表哥幼时说的话可还记得?”
寒琅面色肃然,敛色深揖,他说他此心虽百折不悔也。虽百折……而不悔。百折不悔。几个字撞在雨青心上,嗡嗡地响。是她自己的心,也在说那几个字。终是对上了,终于听到了。雨青想,此生如此,她也可甘心了。
接过荷包,寒琅见着那缕青丝,郑重拔下头上玉簪双手奉与雨青,两人一个来不及念出“愿我如星君如月”,一个说着“死当长相思、我心如磐石”,终被拉远了。
这怕是他们最后之会了,雨青心中想。
寒琅去后,雨青被采桑拉着,走没几步,身形一晃,一口血呕在地上,却微提嘴角一笑,昏死过去。采桑急出眼泪,又不敢叫人,只是搂着雨青哭泣。胡生看得急躁难忍,诸般都顾不得了,现了身形一口气迷晕采桑,一臂环着雨青,一臂拎着采桑,足底一踏腾空而起,几步直落在雨青房中,将两人搁下。
放好雨青后胡生立刻运气,摊掌按在雨青胸前,为她施法。雨青那股痴恋幽香由她胸中发出,芳香馥郁,仿佛燃了她性命熏出的,直冲天际。胡生本性最爱此香,离得近了,几乎情不可禁,腹中两条肉骨肿胀滚烫,信子都伸出来。
他强压本性,将自身修为由掌心灌下,额上金纹灵光耀耀,屋中熠熠金彩。一炷香后,雨青皱眉哼出一声,胡生这才松口气收了手,急忙再隐去身形。
蛇精翻上屋顶仰面躺在瓦上喘气。方才一掌抽去他五年修为,抽得他丹田一阵空虚疼痛。他愣愣的,自亦不知为何要如此抛舍修为救她。当初原是被情香吸引而来,不过为瞧个热闹。倔丫头同那小子是成不了的,她死定了。早也是死、晚也是死,何必耗费修为做这无用功?
然而他还是做了,并且已不是第一次了。倔丫头耗一点,他就补一点,倔丫头熬她的命,胡生便为她熬自己的修为,周而复始。他已在此耽搁太久,是时候离开了。胡生正想着,梁下一阵咳嗽,又是丫头一声急呼。胡生一个翻身向下窥看,才为她续住心脉,那些修为还不够么?
至他探了脉息确认不过是瘀血,才懈口气离了绣房。
他还是走不得。
雨青好端端春天又呕了血,全家疑惑不安,唯有采桑,知而不能言。省信又被请来,一探脉息,却比往时还好些,不得其解,只好实言相告。云夫人终觉不放心,求省信多留几日再看,省信依言。
去岁秋末始,省信便觉雨青脉象捉摸不定,时好时坏。看她情态,分明心事重重、病随日笃,但每到就要更坏下去,总忽的便好转些许,一冬皆是如此反复。
省信并不曾动过药方,他有自知之明,此相并非自己施为所致,但却猜不出个中因由。难不成另有高人相助?他果真看得不错,雨青自有仙缘在身?可她一介闺中女儿,哪曾有人出入?此事说来复杂,或许还会坏人名节,省信犹豫再三,不敢出口。
雨青琵琶弹得愈发纯熟,每日不是《霸王卸甲》便是《塞上曲》,又或搭起右腿,横抱琵琶,一个单音续续弹拨,所弹曲调胡生是听过的,但那唱词,雨青始终不曾出口。
云夫人也听出她一腔幽怨,拿她无法,自思实在不能由她如此了,狠心提前将雨青送上楼阁。雨青听到母亲决定几不能信,睁大了眼含着泪,望着母亲半晌不言语。云夫人忍下心中不舍,绷住脸,柳眉不动一下。雨青流泪唤一句“娘”,云夫人咬牙不答。
顾家楼阁仿照南都名门修成,绣房设在二楼,房檐低矮,绣阁外墙、窗牖向内退出一丈,外廊深远,人在屋中连天都望不到,更不要提院中景色。楼阁梯级狭小,且能装卸,雨青登上楼阁,下人便将楼梯卸去,廊下仅留两个井口宽的洞在地板上,每日吃食从一洞提入,净桶由另一洞送出,形同囹圄。
云夫人亲送雨青入阁,雨青自楼上望着母亲,看母亲指挥下人撤去梯级,转身去了,头也不回。身边一位教养嬷嬷请雨青入阁,说白日连这廊下也是来不得的。
雨青房中细软由母亲侍女、嬷嬷打点,《南华》一类书籍卷册、寒琅所赠字画,连着石田先生几幅山水皆不许带,雨青作画器具亦只能丢下。楼阁中除去起居诸样,仅有针指用具及一套女四书。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