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出走五湖
胡生听雨青要将修为还他,顿觉天塌地陷,伤心得出言直问,可是雨青要同他撇个干净了。雨青见他果真这般想,不由为难,不知如何解释,犹豫一阵才道:“不是这意思……我……”
“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胡生不等雨青说完,“你如今是地仙了,我这妖精的修为你用不着,还给了我,干干净净的,你好离了我,难道我说错了?”
“我从没嫌你是个妖精,你多心了……”雨青急着解释。
“是,你不嫌我是妖精,你嫌我喜欢你!你早烦透了我,如今终于可以去了。我一直讨你嫌来着是不是?”
“你为何总要这样想!我没这意思,不过是想一人出去静静……”
“我的内丹你不要了,我的修为你也不要了!是不是连我这人你也不要了!”胡生说着竟红了眼,眸中湿润起来,泪水打着转。“我已尽了全力,分明时时刻刻恨不能……却要强逼自己当你师长、当你朋友,肺腑之言一句说不得。你还要我如何?欺负得我还不够么?”
“是!是我欺负你,都是我的错,行了么?你时时守着我,总那样笑着望我,没话找话,说些奇怪笑话,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躲都躲不开!我不过悄悄叹口气,稍露些不快活,你整个人脸色就变了,追着我不放,非哄到我笑不可,我……我觉得好累,你的心太沉了,压在我心上,像压了座山似的,时时提醒是我辜负你……”
雨青说到这哭出来,拿双手掩了面孔呜咽不止。胡生听得愣住,冷下面色望着雨青。好一阵过去,胡生沉声缓缓道:“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雨青听说,挪开双手望着胡生,还抽噎着。胡生道:“想来男女之间,若一人对另一人有情,便做不得友人了。囡囡觉着沉重辛苦,我亦煎熬难过,那便不必再见了。”
话说得决绝,雨青心中一紧,面上惊惧望着胡生。
“我对囡囡有心,至今仍是。要胡生风轻云淡留在囡囡身边,一丝不露,非我能为也。既如此,不如你我此后暂且不必相见。何时囡囡心中容得下我,或我将囡囡放下了,我们再会。若无这一日,那便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罢。”
雨青听胡生如此说,竟似被人推在水中,又湿又冷,心都跟着疼起来,待要说话,却想分明是自己绝情所害,咬牙拼命忍住眼泪。
胡生又道:“只是一件,囡囡不要我修为,一人在外,我不放心。囡囡定要收下这几片龙鳞,还有我这法器。另则若囡囡有难,记得呼唤于我,千万不要犹豫。”
“我拿了你法器,你怎么办?”雨青接过胡生扇子,上头附着一缕金火,簌簌跳动。
“我这法器不过凡品,山中多得很。只是上头一点金火,原是大妖所赠,出自女魃,焚天动地。有它在,邪物近不得囡囡身。”说着轻轻抚过扇身,扇骨金光隐隐。
几日后,雨青将胡生修为还他。不想胡生修为一旦撤去,雨青化身全然依赖庙中香火,她身上衣衫竟化作塑像中的古人模样,素衣榴裙,发挽高髻,帛带飘摇,城中异类一齐看得呆住,羡慕不已。
又交代一番庙中琐事,雨青终于携了胡生法器与龙鳞,一人离去。去时偏是日暮,望着城外斜阳,漫天金红,胡生一番牵肠割肚,小儿跟前只能忍耐,装个洒脱模样。
“哇……老大!小美人跑了!”小狐狸扯着胡生衣裳爬上他肩头。胡生甩开折扇,深秋中摇了两摇,没有说话。
“老大从此真不见小美人了?”小狐狸还追着不放。
“你懂什么!这叫欲擒故纵,三十六计第一十六计,晋文公退避三舍,以退为进、诱敌深入……”锦雉精捋着髯口。
“我不信她心中全然无我。”胡生只说。
“若是她在外头玩得快活,记不得老大了呢?”
“或许遇着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花前月下,共赴佳期!”
“哎呀!万一小美人玩到京城!”
“然后遇到了宋公子!”
“破镜重圆!”
“啊呀呀呀呀!旧情复燃!”
“干柴烈火!”
胡生忽地收了扇子,将小狐狸甩下肩膀,转身厉声命那花蟒蛇:“你即刻去顺天盯着宋寒琅!若有什么动静,立刻报我!”
花蟒蛇摆出个关公架势,提刀瞪眼,“杀了干净,先斩后奏!”
胡生扇出一扇,给蟒蛇系成个死结,“不许动他!他少根汗毛我拔你一颗牙,看是他毛多还是你牙多!”说了提脚便走,离了清江。
雨青不敢回头,踩了云头逃也似的一气飞出十多里才停下。天边云霞已由红转紫,夜色渐浓。雨青云头落在一处小小村落之外。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正是晚膳时分,家家升起炊烟,雨青听着远处犬吠,心中愁绪点染。
方才咬牙忍心,坚决不肯回头,闭着一口气才终于脱身。如今一停下来,心酸不舍重上心头,举目四望,寒水生烟,枯藤老树,来去茫茫,何枝可依?
胡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