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乐诚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关于“家”的作文,年幼的钟乐诚在方格纸上歪歪扭扭的写,“家”是爸爸和妈妈吵架的地方,是我躲在被子里哭的地方,我不喜欢我的家。
从他记事起,父母就一直在吵架,他们能从牙刷头朝上放还是朝下摆吵到马桶垫有没有掀上去,进而上升到对彼此观念和人品的鄙视,在年幼的钟乐诚看来,这两个大人比他的语文老师还要厉害,因为他们能准确从对方的每句话、每个字眼,甚至说话语气中抠出一根导火索,用对方曾经犯下的几十件过错作为点燃引线的火种,引经据典互骂几十分钟。
每次他们吵架,钟乐诚的心脏都会跳得很快。他总是关上房门,坐在桌前捂住耳朵,盯着桌上的作业大声哼歌来掩盖父母的声音,希望自己有什么超能力摧毁这一切。若是睡觉被吵醒,他就会悄悄打开一条门缝,担心地关注着另一个卧室的动静。要是他们动起手来,他就会尖叫着跑到他们中间,用尽一切办法解决这场战争。不过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在这头等着争吵结束,再蹑手蹑脚上床将冰冷的四肢塞进被子里。
钟乐诚的担心不无依据,第一次他的父亲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对他的母亲动了手,母亲压抑着声音激烈反抗着,而当他醒来时母亲身上已经添了几道伤痕。父亲酒醒后跪在母亲面前道歉,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但是他食言了,正如以前他每次输钱后在母亲面前发毒誓说再也不去赌场一样。
钟乐诚冷漠地从门缝里看着这个虚伪的男人,他所谓的、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在他对他的母亲动手后他拒绝用这个词称呼他。钟乐诚不相信他发誓的任何一个字,他知道母亲肯定也不会相信,但是她还是原谅了他。
他多希望这两个大人离婚啊!有几次妈妈甚至问他,乐乐你更喜欢妈妈还是爸爸。他坚定地回答“妈妈”,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多期待!
可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离婚。妈妈有时会将他搂在怀里,说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就不跟他过了。
没关系。他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他有一次鼓起勇气这么和妈妈说,而女人惊讶地望向他,乐乐,你是想让我和你爸爸离婚吗?你难道不希望有个完整的家吗?
我们家有完整过吗?他心想。
他此后再也没对父母畸形的婚姻发表过评论,直到他的母亲因为疾病永远摆脱了争吵,可他们依旧维持着婚姻关系。钟乐诚觉得这对母亲是件好事,她终于不用再忍受这样痛苦而不幸的婚姻。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母亲从事的“职业”叫做“家庭主妇”,这份耗尽了她能力和激情的“工作”也夺走了她进入市场赚钱的能力,以她的年龄,若是离开父亲几乎很难生存,何况带着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她只能精打细算,从父亲的工资和赌博的缝隙之间挤出维持这个家庭的费用。钟乐诚时常想,若不是这么多年的操劳与争吵,母亲或许能活得更久一点。
在母亲去世后,父亲更是肆无忌惮,工作之外的时间几乎是耗在了棋牌室,钟乐诚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有个儿子。。
家对于钟乐诚来说成了坟茔,每个角落都是一片死寂,从睁眼到入睡,一直都只有他一人。长期喧闹后的寂静让他感到无尽的空虚,他到家越来越晚,放学后的时间他都用来跟他中专的朋友们在街头巷尾游荡。当年中考他差了三分,如果能交三万,他就能进入重点高中,可是那笔钱,毫无意外,被他的赌棍父亲输的一干二净,他只能去离家最近的中专。在那里,他不需要为解数学公式焦头烂额,每天最需要操心的就是放学后要去哪家网吧里打游戏。
中专三年可以说是钟乐诚过得最自在的一段时间,他和朋友们挥霍着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完全不用去担心未来,他们光顾过城里每家网吧、酒吧和ktv,钟乐诚学会了抽烟时如何不被呛到,如何把不同的酒和饮料用完美的比例混在一起,然后把这些技巧教给下一届新生。他参与过街头斗殴,拳头击打在肉上的感觉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但也有几次他被踢中肚子,疼得他眼前发黑,在床上躺了几天。还有一次他们差点被巡警抓住,在街头巷尾横冲直撞、甩掉警察的刺激感他到现在还记得。
或许是为了惩罚他那段时间的放纵,钟乐诚的生活随着中专生活的结束很快跌入低谷:进入黑工厂打工,被包工头克扣工资,抗议讨薪。老套,但实打实的煎熬。当钟乐诚终于拿到自己应得的那笔钱时忍不住流了泪,他抱着这笔来之不易的钱,发誓绝对不会让它们落入他人手里。
所以当他发现这笔钱从他枕头下不翼而飞时气到发疯,他冲去了麻将馆,揪住他父亲的领子大吼道:“钱呢!我的钱呢!”
他父亲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白色信封,里面装着他的工资和补偿款,但是薄了不少。钟乐诚攥着信封,一拳把他爹打倒在地。
闹剧最后以旁人七手八脚的劝阻告终,田叔还了他一些钱,钟乐诚也是在这时下定决心,就算在外面流浪也绝对不要和这个父亲扯上关系。他卖掉了母亲的衣服首饰,带着所有能带走的钱和行李,买了一张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