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不发丧,以圣体蛊惑敌人,乃奸臣所为。”
牧衡垂眸,替他将那句话说完,惊得众人惊呼不已。
“我等……并无此意,亭侯应该明白。”
“是,我明白。”牧衡看向众人,能理解其反应,“先王为民战死沙场,功劳千秋万代,我等该全其礼,敬其仁爱。我比诸位早与他相识,相伴十余年,又何尝不想……”
牧衡说到此处,忽觉裂纹处流淌着名唤苦楚的河,他脊背僵直,仍克制着语调。
“但诸位要明白,扶棺回朝,我等身为大魏重臣,怎能不同行?难道有人真愿隔着千里,望月祭拜先王,而非送他最后一程?留守西关的人,怎样一人领军,面对千军万马?”
他喉咙一哽,遂道:“先王崩前,嘱咐我等要先取西关,还望诸位不要违令,使先王难安。”
帐中众臣,皆无言叹息。
他们明白该听牧衡之令,可对君王的情,又让其犹豫不决。
“还请亭侯……再给我等一日想想,这些事暂且缓下。”
帘门外,沈婉一袭麻衣,拭去眼角泪水,将缭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她含笑将砂壶递给宦官,“你待会儿进去添水吧,若亭侯后头问起我,你就跟他说,西关之事不要延误,丞相那头必能阻敌。”
“女郎!”宦官一惊,忙道:“女郎可是要南下递信?可中军尚未商议好,您这样做……恐怕有违军令。”
沈婉摇头,“诸位大人,皆有才干,怎会不懂谋取西关有利魏国,可他们悲伤不止,忧思过重,定然难以做出决断。先王担忧此事,在临终前加以嘱咐,亭侯懂他,以情以理在说服众人。”
“可南下递信绝不能耽搁,不出几日,齐军定会发现端倪,届时我军八百里加急,丞相都来不及东攻阻敌。就算违令,待魏军大胜后,我甘愿受罚。”
宦官再劝,“奴不懂军政,但说句实话,亭侯话音不似焦急悲伤,说不定早就胸有成竹,女郎何必如此……”
“他若不悲不急,南下递信会早做安排,怎会在中军帐受到众臣围困……总要有人帮他,不是吗?”
沈婉说完,吐出口酸热的气,手持玉印往前走去。
在泽山的雨夜里,君臣间的情意,她看得真切,哪怕千万人疑牧衡的情,她也不会。
为不负遗诏,为报王恩浩荡,亦为牧衡,她甘愿前去。
沈婉没有军权,不能令士兵递信,只得孤身策马冲出大营。
好在西关环山,不仅魏军难攻,齐军也难过,从这到南阳郡的路上,不会遇到敌军,原本的前秦等地,早成了魏地,驿站连绵不断,使她能仗玉印之势,先王之威前去送信。
南下的路,风雪肆意,不知多少次吹红了她的眼眶,沈婉始终不曾退怯,正如牧衡那时支援博望坡,心里念着的仅是但求无悔。
沈婉孤身南下的事,不出一刻,就有人汇报给中军。
众臣错愕不已,恼怒、震惊、质疑者良多,黄复、陆凉等人本想劝阻,奈何抵不过文官快嘴,那些话语似潮海袭来,直刺在一人身上。
牧衡轻咳数声,抬眸望着众人百相,将血帕放于案上。
“诸位为先王感伤,难以做出决断,我尚能理解,但你们不该去辱骂质疑她。”
“女郎不等军令,离营南下,可曾将王法放在眼里?让我等陷入被动,届时丞相东攻,咱们就必须立刻发丧!去做狼心狗肺之事!那咱们在中军商议,究竟有何意义?”
“亭侯不要太过偏袒!还是女郎南下,为亭侯授意?”
牧衡微抬凤眼,起身问道:“我偏袒她?你们知不知道西关到南阳郡千余里,她学会骑马尚不足一月,就是有再多的驿站,她为传军报能歇几时?这段路足以要她的命。我若偏袒她,岂会让她孤身赴险?”
咳疾使其不断急喘,直至有人再次反驳时,牧衡再忍不住拔出佩剑,剑锋指向那人颈间。
“尔等不遵从先王之令,在中军拖延甚久,还要质疑她为国之心……沈婉若有事,鹤行不能及时阻敌,我按先王遗诏,诛灭尔等三族都不为过!”
被剑指着的官员,浑身颤抖不已,再难发出一言,帐中谋臣良将皆跪地劝阻。
唯有陆凉能去拉扯他,“雪臣不可……派士兵追赶女郎,应能赶上。”
牧衡屏息阖目,将剑移开。
“听我军令,派士兵再送军报,若能追上她,劝她返回西关,若追不上,尔等应为刚才说的话忏悔。”
“攻取西关后,齐王必会南逃,江左一地定有将士增援,期间传递军情也需五六日,届时沈婉必到南阳郡。我军仅需拖延两日,再发丧引西关将士出城,能一举破敌。齐王气运好些,或许能成功南渡;气运不好,我等可为先王报一箭之仇。”
他说完,缓步往帐外走去,风雪弥漫,灌不满他心中裂纹。
不知何时蔓延开来的痛,使他双手震颤,最后无力靠着营帐喘息,在漫天银白下,仿佛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