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女没有追问的打算,她想了又想,再开口时带着满脸的为难。
“侯爷,这是句很好很好的话,可惜我的中原话并不精通,不知该怎么讲给您听才更贴切。若是讲得不好,就践踏了那人对您的心意。”
该是什么话,才担得起如此郑重。
侯爷的指尖轻点桌面,半晌,才说:“那你就只告诉我,这话,该是在什么时候说的。”
这倒是好回答多了,药女不假思索道:“在云羌,这句话,通常是女子对着她心仪的男子告白之时,才会说的。”
药女从侯爷的屋中出来,想到方才侯爷听到她的话之后的表情,百思不得其解。
蓦地,忽又想起,这话她在军营时,曾教给大将军过,希望他若是听到云羌女子的表白,不至于一头雾水。
可若是大将军教给侯爷的,又为何不把含义一起教了呢。
怀揣着满腹疑惑,她最终还是决定去问问少年。
彼时,少年正如往常般在灶房中忙碌。叫花鸡难做,他倒腾了整个下午,依旧不满意。
听完药女的话,少年手一抖,原本要涂到食材上的料汁,堪堪倾倒在了自己身上。
药女一惊,慌忙拿出手帕帮忙擦拭,“将军,您怎么了?”
少年摆摆手示意她不用,继而苦笑道:“没事,这一天总归要来的。”
并未耽搁,少年继续倒腾他的叫花鸡,只是方才还洋溢着笑的脸,骤然沉了下去,苦巴巴的,像是吃了满嘴黄连。
待到晚膳时间,少年端着准备好的饭菜,来到侯爷的卧房。
这段时间,他都是和侯爷一起用膳的,侯爷总是边吃边夸他的手艺很好,能得到心上人的夸奖,再辛苦又如何不值得呢。
可今日,少年却没有含蓄又腼腆地对侯爷的夸赞表示认同,只是低着头,筷子扒拉着饭粒,半天也没吃进一口。
“怎么了?”注意到少年的不对劲,侯爷放下碗筷,担忧地问。
少年摇摇头,说:“我没事,侯爷继续吃吧。”
嘴上这么说,神情又哪是没事的样子。
侯爷无奈地笑了笑,说:“撷镜,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继续吃呢。和我说实话,好吗?”
闻言,少年便也放下碗筷,引颈就戮般,“侯爷难道,没有话要问撷镜吗?”
“我为何……”侯爷刚想问,又极快地想起什么,后半句话顿在口中。
见状,少年勉强笑了笑,说:“侯爷,您是天下最好的人,或许您打算为了给我保留颜面而不戳破,可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原本藏在心里也就罢了,可既然您已知晓,我就不该继续死皮赖脸,偷偷享用您的那份好。”
“侯爷,我肖想您,还龌龊地对您说出那样的话,本就罪该万死,您想怎么责罚,我都毫无怨言。”
“不……”侯爷皱了皱眉,道,“若说你对我的情意,那绝不该用龌龊来形容,你也本没有错,我没有任何理由罚你。”
顿了顿,继续道:“只是撷镜,你已为将军,以后还会继续走康庄大道,你是侯府留不住的雄鹰,会一飞冲天,永不坠落。你见过的风景太少了,之后你就会明白,比我好的,大有人在。”
少年摇摇头,说:“侯爷,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人了。”
好比即便是现在,也不会说什么过火的话,而是用这样温和的语言来让他死心。
少年用力地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难看,“侯爷,或许您想知道那句云羌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吗?”
侯爷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虽然初听时不知道它的具体意思,但后来我去翻了古籍,又问了当地人,发现中原话里,也有一句差不多的。”
“那句话就是,‘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侯爷恍惚看见,少年在说这句话时,脸颊上有眼泪滑落。他想要伸手替其拭去,却又发现那是错觉,少年只是眼眶泛着红,里面盛满了悲伤。
少年说:“侯爷,当初您给我取名撷镜,在您看来,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能摘得。可您不知道,我自始至终想要的月亮,只有您罢了。”
说完这些,也不等侯爷回答,唯恐再听到什么令人难过的话,少年极快地站起身,退到门边,“我就不在这里留着打扰侯爷用膳了,您继续吃吧,待会儿唤夏蝉冬雪进来收拾便可。”
“撷镜……”侯爷想要让他等等,后者却已经在门后一闪而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室内重归寂静,窗外,西南风穿堂而过。
书桌上放着的一本书被风吹开,哗啦啦翻动着。未几,风走了,书页也停止了翻动。
那本书,是《诗经》。翻开的那页,是《周南·汉广》。
开篇第一句话,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清婉飘然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间,道不尽的缠绵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