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江南梅雨时节,大雨昼夜不歇,皇宫的金色琉璃红色宫墙五彩雕梁仿佛已被雨水洗尽了颜色,满目都是一色的灰败。
当今皇上驾临南京,自成祖迁都百年后,此地又一次成为了大明真正的权力中心。乾清宫灯火不熄,浸淫在药材和血腥的味道中。只余一缕游丝之气的宁王被朱厚照固执的留在身边,倾尽天下之力也要留住其性命。
宁王肩头一道剑伤,胸前肋骨伤了两根,伤口缠着白纱,躺在天子专用的床衾被褥中。
七日已过,朱厚照从未踏出宫门,没有看一字奏折,不懂终于不请自来,朱厚照坐在床头,正看着床榻上的人出神,不懂在他十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默默的行了一个叩拜礼,才开口道,“宁王犯上作乱,已是谋逆之人,按大明律只有以死谢罪,你救活了他,然后呢?”
这些话无人提,天下都认为宁王理所应当的下狱治罪,或已被处死,与之前的安化王没有两样。
朱厚照被逆了龙鳞,也不恼怒,他看着颓然毫无生气的人并没有转身,仍旧背对着不懂,“老师,”这个久违的称呼让不懂一愣,天子帝师一品太傅,朱厚照眼里还有自己吗?
不懂因为这一声,情绪几乎要爆发,他再次忍住了扭头离去的冲动,“你很久没有这么叫我了,朱正。”
朱厚照心如死水,听见这个称呼也晃动了一下身形,“老师,你总是能别出心裁启发我们,朕请教一个问题,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生死两难,何解?”
不懂笑了,他忍住了眼泪,这床榻内外的两人尚能十指相扣,他今生的“所欲”早已碾成飞烟。“孟子提了两千年的问题,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回答。”不懂轻轻笑着,“我只知道……”他停顿了,一时间再不打算将内心的话托出。
宁王他箭术百步穿杨,会射不准一个近在眼前的朱厚照!宁王他心狠手辣,拿剑也砍不死毫无招架的朱厚照!
不懂终是说了一句敷衍的实话,“我只知道皇上定天下人生死,要其生就生,要其死就死。”
朱厚照听出了他话里的怨怼。宁王一个必死之人不可如此对待……
“老师说的,朕受教了……”朱厚照累了,他守住了江山,也想守住希冀与幻想,榻上的人是毕所求。
不懂走在宫城中,不撑雨伞,漫天大雨冲刷了内心的晦暗。
自宁王的人马南昌起兵,不懂守护的哪里是江山,而是江山的主人。宁王岁末离京,在城外与他擦身而过那一刻起,不懂就知道会有这逆天改日的一天。宁王起兵伊始,他辞别朱厚照,来到江西,半路伏击宁王计划不成,又围困南昌,还幻想着宁王大军会从安庆回援,自己以逸待劳大破此贼。原来皇上早就动身来到了南京,与孤军深入的宁王在此地决战,这一切或许是命中注定。
朱正,早就没有了,这里的朱厚照是朱宸濠一点一滴造就的,真正的皇帝。
不懂不经意的想着,惊觉雨水停止,天空真正是洗涤后的澄净无暇,湛蓝悠远,一道霞光破云而出,虽然微弱也总是希望。不懂默默的看着身后的宫殿,身不由衷的再一次选择了留在这权力漩涡。
时光流转,梅雨季已尽,夏日里阳光明媚,清荷碧叶,榴花满树。皇上留在南京未有离开的打算。不懂在乾清宫偏殿的角落里叼着笔杆,望着头顶富丽的彩绘,为皇上扫清京城来的一封封奏报。位极人臣,大权在握是世间所有人的追求,他却总是为皇上垫背,自五日前,朱厚照搬离乾清宫,人们都说皇上平定了宁王之乱,心情大好大力犒赏,四处游玩江南去了。听见了门外宫女疯传皇上昨晚留宿城中风流韵事,不懂抹了把额头,觉得两耳不闻继续办公也是不错。
南京城外,江水涛涛。
一艘外表不起眼的战船在江边停泊了数日,半壁江山都流传着风流韵事的主角正在船头临风眺望江上景色,朱厚照遥想当年**开国的漫漫往事。
船舱内并非战船的规制,而是皇家内宫装饰,帷幔垂地,在渗入的清风下曼妙摇曳。层层隐隐绰绰后,是宽大的寝室,反衬江面耀眼粼粼的阳光在这内里也只有一点袅娜氤氲,仿佛沉沉暮霭之色。
朱厚照拨开翩翩轻纱帷幔,踏入这不入世俗之地。
床榻上的人散发靠着软垫半坐半卧,发丝间残留洗涤后的清冷香味,与药材味道混合在一起,飘散了整个船舱。
时至今日,自鬼门关被强行拉回人世的宁王,还有何不明。听见了脚步声,他眼波一横,扫视了朱厚照的下裳衣摆,便又闭目养神。
只要活着便不会输,宁王默念着,他藩地尽失,人马覆没,褫夺功勋,就差削除皇族身份,被囚禁在深宫禁地,没有战死疆场的荣耀,却有无尽的遗憾。再有一次机会,自己绝对不会输的。宁王想到这,他睁开了双眼,因为朱厚照也捧住了他的脸颊。
“皇叔,你醒了,朕太高兴了……”朱厚照哽咽般呢喃耳语。
宁王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