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烈火不歇,如同天上宫阙才有的红莲绽放世间,大火烧尽了船只,吞噬了江上一切,唯有江水依然不绝,向东而逝。钟山下,京畿旁,又一次上演了朱姓皇族的夺权厮杀,孝陵松柏长青,幽幽翠绿,终不为这些后世子孙所动。
朱厚照被刺中手臂,安置乾清宫,太医诊治只是皮肉外伤,皇上最近劳累又一时剧痛才会昏厥,休养两日待转醒后慢慢调养就会痊愈。
纪荣和不懂这才长吁一口气,两人一起退到乾清宫外。此时仍在夜间,不懂对着纪荣道,“你守着吧,我去睡会儿。”
纪荣一计眼刀,“你自己干的好事,刺伤皇上,自己造的孽自己守着!”
不懂连忙示意纪荣降低声音,轻声道,“我要刺的是宁王,再说,我也没打算真要宁王的命,我……”
“行了行了,”纪荣先前将宁王打成重伤,这次又是冷箭,自然没有好心情,懒得听不懂啰嗦,皇上和宁王间……纪荣头疼,丝毫没有抓获反贼建功立业的喜悦,反而有种要被千刀万剐的预感。
烦乱间纪荣突然想到,“宁王呢!?你把他抓到哪里去了?!
不懂明知去向,故意反问道,“不是被你手下带走了吗?!”
这时一直在旁的纪荣得力手下才得空汇报道,“大人,属下已经将宁王暂时安置宫中偏殿,听后发落。”
还好还好,纪荣松了一口气,再回头不懂已不见了踪影。
百年前,建文帝削藩,几位藩王因罪押解入京,被囚禁宫中不得自由,今时今日,昔日圈禁藩王的宫苑正好用来关押宁王,也算是“遵循祖制,物尽其用。”
原本想将宁王关押锦衣卫诏狱,但先前在奉天殿外俘获宁王,皇上暧昧的将其护在身边,虽然皇上此刻昏睡,但醒来后心思难测,不懂不敢怠慢宁王,也不想随意将这个“罪大恶极”的反贼锦衣玉食招待,故而折中把他安置在此。
囚室前,把守的锦衣卫推开了厚重的石门,此时已经黎明,为室内带去了一点微光,宁王按律,以重罪之刑,被夺去冠带亲王锦服,以庶人装束囚禁在一道铁栅后,不过还是免去了枷锁镣铐,不懂走入时,他正在屋中抬首看着宫中雕梁,再如何豪奢的皇宫历经百年也剥落了昔日华彩,旭日东升时分,霞光万道,宁王站立之处屋顶上方正是一处天窗,晨曦撒入,正好落在他周身,整个人都在金色光晕中,让不懂炫目,不得不佩服他的气质非凡。
宁王听见了脚步声响,并未收回视线,早已猜到了来人,他语气平和,“你来了,这里面地方浅窄,怠慢了,希望你不要介意。”说罢他侧首看向不懂,眼神中流动闪现犀利,又带着惯常的善谋,嘴角还挂着浅笑,仿佛他才是胜利者。
不懂由衷道,“我不懂很少佩服人,你却是一个,关在此处,都困不住你通身的气派。”
宁王分明除去贵族衣衫配饰,只穿着了浅金内单,连发髻都散了,只是简单一缕束在背后,他听见不懂的恭维,不怒不喜,走近了几步,通过根根铁栅直面不懂,今日才仔细的打量着这位对手。
不懂多年来终于有了机会和他单独畅谈,“你知道吗?当年在梅龙镇初见,我就不喜与你接触,因为你总是带着功利,算计人心,任何人在你心中,都只有两种归类,一种是被你利用达成野心,另一种是毫无价值随意抛弃。”
宁王有些意外不懂对他的直言相对,他忍住了肩膀伤口阵阵痛感,饶有兴趣的继续听着不懂说道,“你蓄谋已久,觊觎皇位,亲近当年还是太子的皇上,巧取信任,扩大势力,又收拾了四王,在朝中权力无人能敌,再利用瓦剌哈撒挑起两国争端,搅浑时局,想要趁战争一起坐收渔利,你在江西多行不义,巧取豪夺,侵吞民财,所得巨额金银在朝中行贿无数,广收人心。”不懂一口气说完,看着宁王。
宁王哼笑一声,不屑反驳。
不懂也走近了几步,与他四目相对,“可是,有时候我也真的不明白……”他边说边露出了愁容。
“不明白什么?天下还有你太傅不明白的?”宁王揶揄道。
不懂不理会宁王的嘲讽,决意一吐为快,“我不明白,先帝时,你在江南辛苦数月修建河堤不留姓名,皇上初登基时,人人都退缩,只有你愿意只身前去大宁对抗兀良哈,收复你祖上也是大明的失地,还有今年,明明是你挑起了争端,杀了撒哈,惹瓦剌报仇,知道皇上御驾亲征瓦剌,京城空虚兵力不足,却没有起兵,反而是皇上回京,兵力部署完毕后才起兵反叛,你这是自信过度,还是误判失误,又或者是真正心有大明,守住这朱姓天下,只想要换个皇帝?”不懂句句深刻,已经击中宁王心中要害。
宁王收起了笑容,侧身回避了这些疑问,若真真铁石心肠,恐怕江山早就易主了,他近日也才认清了之前的无数次“失误”……
“不懂,”朱厚照生死不明,也许下一刻就是处决的毒酒到来之时,宁王意识到,这可能是他与不懂最后的见面,“你天资聪颖资质过人,不屑为官又大权大手,你可有想过你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