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迟疑了一下,自从父母去世后,他每年都是一个人过,他父亲这边的亲戚都留在关内,他自从九·一八以后就再没见过奶奶家的人。母亲这边则是东北人,王耀的姥姥是关辽的奶奶,姥姥家就在城外山区的一座小村子里,她一直很想念他这个外孙,关辽也曾邀他回去过年,但王耀都谢绝了,每当看到亲人们热闹的样子他都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徒增伤感。
但是这一次王耀犹豫了,他的确也想念姥姥家的亲人,觉得真的应该回去看看了,于是点头答应:“好,三十我回去,姥姥家还挤得下吗?”
关辽高兴得不得了,重重一拍王耀的后背:“哪能挤不下一个你?太好了!”
王耀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假装嗔道:“悠着点儿!我差点让你给拍底下去!”他指了指月台前方的铁轨。
正说笑着,电车进站了。王耀跟关辽道别后便挤上电车,他从电车发乌的玻璃窗里向外挥手,站台上的关辽冲他笑着,一直目送电车离去。
从矿上回来以后,王耀感觉胃病更严重了,有时半夜会疼得冒冷汗,他坚持忍了几天,终于还是受不了决定去医院。
矿务局医院是全市最大、最选进的医院,里面坐诊的大夫都是日本人,护士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她们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很难分辨具体国籍。日本大夫们的医疗水平很高,病人可以获得专业的医疗护理,工人在指定的医院里还可免费就诊。但是日本大夫多数还有军队背景,他们中很多都是日本军官,这是令王耀反感的,他因此很少去医院。
排队挂号后,王耀坐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里等待。医生和患者在他眼前来来往往,夹杂着许多穿军装的日本兵。
听到护士叫到自己,王耀起身进了诊室。
内科大夫是个戴眼镜的日本人,态度比较和蔼。询问了王耀的病情后开了一些药,并嘱咐他不要再吃生冷食品。王耀谢过大夫,拿着处方准备去药房开药。
在加护病房里,本田菊冷冰冰地听着医生的解释,他的副官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而他们面前的床上正躺着一个与尸体只有一步之遥的重伤患。
“他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医生最后总结道。
本田菊凌厉的目光射向医生:“连一个伤员都治不好,你枉为帝国的医生!”
医生也毫不相让:“两名伤员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死一个了,这一个受的也是致命伤,我已经尽力了!”
本田菊怒道:“这已经是今年的第7个了!清剿联匪不利,我们反而损失7名士兵,这是我这个帝国军官的耻辱!也是你作为医生的耻辱!”
“您大可以这么说,但是我确实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医生摆明态度。
“尽一切可能救治他!”本田菊命令道。
“是,”医生恢复平静,“我尽力。”
本田菊仍然怒气未消,他大步走出加护病房,快步穿过医院的走廊,他的副官急忙跟上。走到拐角处时,心思不在走路的本田菊与另一个人撞个满怀。
刚离开诊室没几步的王耀惊愕地看着面前这个撞了他的人,他认出这是本田菊,但此刻日本人脸上狠厉的表情让他感到陌生,这个男人身上带着危险的气息,如此令人不安。
“你干什么?”副官一把揪住王耀,恶狠狠地质问。
“抱歉。”王耀知道自己并不负主要责任,但撞了日本人又能怎么办呢。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撞到本田菊了,而这一回对方似乎异常愤怒。
本田菊也认出了王耀,他脸上的火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他命令副官松开手,然后礼貌地对王耀说:“是我的错,没有撞伤你吧?”
“没有,本田先生。”王耀想快点离开这个阴晴不定的日本人。
但是本田菊却没打算就此结束对话,他看到了王耀手里的单子,于是问道:“王君生病了吗?”
“胃疼的小毛病。”王耀把单子塞进大衣兜里。
本田菊说:“天气寒冷,胃病也是要注意的。”
“多谢关心,”王耀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本田先生也是身体不舒服吗?”
本田菊脸色忽然变冷,王耀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
但本田菊的沉默只是片刻,他漫不经心地说:“探望病人。”
王耀暗自舒了口气,他赶紧说:“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本田菊却说:“我也准备走了,一起吧。”
“可是……”王耀刚想说什么,本田菊挥手打断了他。
本田菊低声对副官说:“你开车先回去。”
“少佐,您怎么办?”副官惊疑。
“我自己走回去,你不用管。”本田菊的语气不容质疑。
于是副官敬礼离开了,只剩本田菊和王耀两人。本田菊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王耀无奈只能跟他一起走出医院。
由于上次送王耀回去,本田菊已经记住这个中国人的住处,这一次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