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只再见过柴无首两面,一回便是他考取功名前去柴府报喜,另一回,便是如今和元二十一年,二月十五,柴无首将信托付与他。
扈江离垂了垂眸,他这一生确是因为柴无首而改变,然而他午夜梦时也会心生悔意。
“你来此,莫非没有猜测吗?”扈江离心中悲意陡生,有的秘密他原想带入棺椁,一辈子无人得知最好,可时晏来了,扈江离猜想他定然也明白了什么。
时晏叹了口气,问:“柴兄寻你,是为一名之缘吗?”
扈江离心中那些悲意猛地破碎,流露出他最不愿回想的那一幕,彼时他得知自己得了探花的名次便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奔往柴府欲向柴公报喜,柴无首只派人送了些银两给他,对他的功成名就并不在意。
扈江离心中略有失落,问出了他千百次想阻止自己的那句话:“柴公,小生可否与你面谈?”
为柴公传言的侍女面有诧异,柴公又让她多问了扈江离几次,一再得到扈江离的肯定后柴无首遣退了所有的侍女,只留下那位叫雁柳的贴身侍女,雁柳眸中有着扈江离彼时并不明白的颜色,她道:“你发誓,今日所见所闻必不可对外言说。”
扈江离彼时只以为柴公定是面容有碍才不愿见人,只是他已受柴公如此恩惠,又怎会计较皮囊,扈江离当即点头称是。
雁柳回首道:“主人。”
屏风后走出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扈江离心跳不止,柴无首来到他的跟前,摘下了黑袍,一双丹凤眼如风月化身,她的面容不仅无碍,更堪称扈江离生平所见最美。
她说:“我便是柴无首。”
……
结茝的名字并不常见,也有几多人觉得拗口。
但文人很快便能明悟她的名字很称她一个□□的身份:揽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柴无首便只剩了木根,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字谜。
而结茝让扈江离来替她见时晏的原因便更简单了,她不愿时晏得知自己的真身,恰巧扈江离与她的名字来自同一本书。他们之间的缘分也只剩这么些许。
扈江离并未去过红袖坊,可他已经见到了天下第一名妓。她确实很美,若是无人知晓她的身份还能夸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可结茝告诉扈江离了,她并未对这些求见她的人有所隐瞒,无情地打破他们关于天都的幻想。
这世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们这些千里马汲汲营营,厌斥过所有三教九流之人,如今结茝告诉他们,他们所看重的出人头地、锦绣前程的机会竟是一个□□给的。
“她一定觉得我们很可笑。”扈江离喃喃,几乎如落荒而逃后他再没去过柴府,他在官场中也见过其余被柴无首资助过的才子,他不知道他们是否如他一样见过柴无首的真容,但凡见过她的人又怎会说出真相呢,哪个寒窗苦读的学子愿意将自己置于如此不堪的境地。
时晏盯着他许久,眸中渐冷,终是为结茝道:“不是的,她本无意要与谁开这么一个玩笑。也真是因为不愿让人发现柴无首便是结茝,她才特意每每避人而行,她见过你们的字,知晓你们的抱负,又在与你们对谈之中明白你们为人几何,才下决心祝你们一臂之力。”
他与柴无首的书信往来本是个意外,可这样的友谊也存在了下来,柴无首知晓他并非官场中人,也不了解天都事项,才将心中苦闷倾诉些许。时晏见过她的字,卷写银钩,锦字松烟,遒媚刚劲,他知晓柴无首是个复杂的人,她与时晏说过自己见到的诸多人,遇到的许多事,也隐瞒了自己作为结茝的身份,只是尽管如此,她的愁肠仍是透过字迹鸿雁而达。
她并未瞧不起过哪个文人骚客,她唯一瞧不起的只有自己。
扈江离怔了,当年相会确是他一再相请柴无首才同意的,他记不清自己知晓实情时的神情,也不知晓究竟有多少人对柴无首这般翻脸不认,那都被他藏得很深,若非今日,恐再无回忆之时。
时晏只是为了确定心中所想,得知真相后便要擦肩而去,临行前他问:“我知晓她坠楼而亡,可有人为她收尸?”
扈江离自然也听闻了前些时日结茝坠楼一事,可他却不敢面对,此时心中悲怆才是无法压抑,低着声,吐出几个破碎的字:“没有,没有,她的尸身在乱葬岗……”
时晏不再停留跃然而去。
……
贺凝闻又在做一个梦。
他在赤月山庄的时候也经常做这么个梦,他身上经脉因强行逆行功法本该全身断裂,也不知是怎么,虽然经脉处处是伤,他却依然好好躺着。只是无法动弹,如一具死尸一般静静受着四肢百骸的痛楚。
他仿佛是被填入棺材的尸体,所感所受皆如地狱。
身躯如此苦痛倒是让贺凝闻的魂魄却仿佛离体一般,再感受不到苦痛,仿佛那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人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其他人等。
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想到与林悦隐居在林泉,寒山道被血洗后男女老少都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