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他被房里的动静吵醒了。
侍女进来给须佐更衣的时候打翻了铜盆,砸在地上哐哐的响,然后被拖了出去。
八岐在床上躺着,太阳穴直凸,这声音无异于用铜锣在耳边给了一下。他皱着眉本想起来看看,结果就听着那姑娘“千娇百媚”的叫着求饶,又把眼睛闭上了。
随后院子外面就响起了板子拍肉的声音和一阵阵的鬼哭狼嚎。
此女子真乃勇士也。
才一夜,这红木瓦房内的龙凤蜡烛都还没烧尽,大红喜字贴明晃晃的贴在窗户上,就有人冲进主人的婚房摆出这副姿态。这日子估计是不会太好过了。
过了好一会,外面的鬼叫也停了,在他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的时候,穿好朝服的小将军又摸进被子,攥着他的手腕捣鼓了半天,凑近摸摸他的脸亲了一口,挥手吩咐下人说不许打扰夫人睡觉。然后就出门点卯去了。装睡确实是要昧着一点良心的。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只猪此时也早就被吵醒了。不过好在他们家已经没了高堂,就没那些繁琐的见公婆的礼节。八岐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装,装着装着又睡过去了。
日上三竿,八岐坐在铜镜前梳发,身后给他整理的人下手没个轻重,扯了他好几缕头发,他转着腕子上的新镯子面无表情说行了,你下去吧。身后的侍女一脸为难,支支吾吾的说外面的大夫人还在等着。说完又瞟了几眼他手腕的上的东西。
这府里哪来什么夫人不夫人,有的人鸠占鹊巢久了还真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八岐没错过侍女眼中的笑弄和恶意,随手给头发挽了个髻,衣服都没拉整齐就开了门。
对很多人来说,提到花楼就是些皮肉生意和男娼女盗的腌臜东西。八岐刚进楼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些终究是少数,京城的楼,多是官宦富贵之后,家道中落之人困于此。雕梁画栋下,纱幔低垂后,他们接待的,是友人,是仇家。这是比男娼女盗更难以让人接受的。这楼里有多少人风月里捐身,最后又在嫩寒锁梦中了此余生。
他曾站在高楼廊檐下看着一具具舞姬乐技裸露的尸体在黑夜里走小道被抬去乱葬岗,他们本是不卖身的。这些人,可能是白日里刚和他打过招呼的,可能是他的侍女,再往前,是闺阁里的小姐,是父母怀里的娇儿。他比较幸运,刚进来就被重金砸成了花魁,除了每月初一固定的登台和自己的恩客,谁都可以不搭理。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说的真不错,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门外的“大夫人”咬着一口银牙,她已经等了八岐很久了。早早的起来梳妆,一直在屋里等到快晌午连个鸡毛都没见到。表面她是府里的“大夫人”,实际却是月读的妾。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但和从楼里出来的男妓比还是绰绰有余。
甲辰那年她父亲给西北大军开了城门,也算是立了一份大功,从此在右丞相手里领了禁卫军首领的活。她在这深宅大院这么多年,流眼泪扮笑脸,丈夫宁可去花楼也不碰她,至今都没个子嗣,连新进来的小丫头都能踩她一脚。好不容易等到小叔子昏了头娶了这么个玩意儿,今天终于该轮到她喘气了。
没想到这婊子完全没卖她面子,甚至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浑身泛着一股色欲直冲人,像极南方进贡的水蜜桃,绵软细腻,粉白的肉一挤一手的汁水。脖子上到胸口青青紫紫的爱痕晃着她的眼睛,她这几年因为娘家得道,端的是一副菩萨面孔,实际却极为善妒,背地里搞死的漂亮姑娘一把又一把,生怕哪个爬了上去。
本来她也没打算来这一趟,过一年等须佐及冠就能分出府去,这家里还不得是她的。但是今早三少爷房里的婆子寅时过后就跑来说,三少爷把老爷夫人传下来的镯子给了新夫人,直接把她惊地从床上爬起来。什么意思?疯了不成?她想着昨个几乎是十里红妆的排场,要把人抬正估计不是什么空穴来风,只不过顾忌哥哥还没娶正房,所以给了个妾位。
威胁足够大了。惊恐过后便是无边的妒火,她想,凭什么?未来一年让一个男人踩在她头上,再让她被别人瞧不起?
趴在床边掌灯的小丫鬟怕的发抖,火苗一扑一扑映着夫人的影子像恶鬼一般罩在她身上。
当然不行。
八岐不说话,勾着薄唇笑着靠在门边上,摆出一副做皮肉生意的样子。阳光打在他的银发上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额前的碎发散了几根扎到了他的眼睛,他抬起抹了一把,做旧的金镯子在太阳下泛着古色的光。“大夫人”好像被下了降头,冲上去扣住八岐的手腕,满心满眼都是这副镯子。
砸了它!撕了他!
边上的家仆都上来拉架,女眷们尖叫,吵的刺耳,嚷嚷着救命,来人。混乱中八岐一个不防,就被人架着重重的扇了一巴掌。玫色的眸子里泛着冷光,他抬脚踹上女人的腹部,人就直接滚出了几米开外,一头的珠翠散的散,碎的碎。
大夫人房里的陪嫁抱着自家疼痛辗转的主子,朝着八岐尖声斥责着。可惜还没说几句就被打断了。
“哎呀”。
月读穿着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