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今日的表现让林枢很是羡慕,一个家族的壮大,仅靠一人实在是太难了。
兄妹俩在回到家中之后,相互交流了一下各自的见闻。当林枢说起贾琮今日的表现时,黛玉也感叹道荣国府兴旺在即。
她督促林枢赶紧往苏州老家递信,让叔公早早挑选几个得力的堂兄弟来,一边来京读书科举,一边协助哥哥处理家中庶务。
因为黛玉第二日还要去礼部尚书钱家赴宴,兄妹俩也没有多聊,聊了一会消了消食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一夜风雪压冬梅,第二天依旧是雪花飘飘。
林枢护送黛玉到了钱府,然后自己乘车前往内阁点卯当值。不过凳子都还未坐热,勤政殿就送来皇帝的口谕,说是忠顺王高永恒即将抵达京城,令皇太子高万承代帝迎接,皇五子高万宣、内阁行走林枢、五军都督府、六部九寺各派官员陪同出京二十里迎接王驾。
从大楚门至朱雀门,顺天府已经安排人在打扫南北主干道。太子车驾已出东宫,林枢等文武官员紧跟其后。
“这雪再不停,京畿之地的雪灾怕是不可避免了。”
南行的队伍中,钱千里的马车是除了皇太子车驾外最靠前的。礼部是今日迎接王驾仪式的主要负责人,钱千里这个礼部尚书当然需要前去。
林枢刚出内阁大门,就被钱千里拽上了马车。老大人心系百姓,还未出城时就已经在长叹短嘘。
“多难兴邦,这几年的天灾人祸,对朝廷来说,未尝不是一个难得的际遇……”
林枢话未说完,钱千里厉声斥责道:“混账!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饿殍遍地难道也是难得的际遇?你的心也被这官场的丑陋规则给污了吗?”
“老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是说,天灾不可避免,朝廷在经历过这几年的天灾后,可以总结经验,以备不时之需。至于人祸,当借着已经暴露出的蛀虫,犁扫大地,以待来年的大丰收。”
林枢的解释并没有让钱千里消气,反而再次训斥道:“老夫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老夫问你,在你的心中,君王、社稷以及天下百姓,谁轻谁重?”
钱千里的训斥之声很大,甚至就是前方的太子车驾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最后的这个问题,太子高万承与五皇子高万宣听得是清清楚楚。马车中的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陪侍的内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林枢被钱千里的问题打懵了,他没想到自己今日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好回答吗?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早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看似很简单的问题,林枢却被问的后背都在出汗。儒与官的身份,现在就是林枢回答这个问题最大的抉择难点。
马车的车轮咯吱咯吱的碾压着地上的积雪,林枢已经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可他还是难以做出抉择,从儒而言,自然是民贵君轻。
可他的身上还有太多的身份,从最小的林家家主,到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讲学士、翰林待诏、内阁行走等一大串的官位,直至世人皆认的六元文魁、未来的世间大儒。
入仕之臣,当以君为先。出世之儒,当以民为本。林枢现在就在徘徊,到底该如何界定天下。
若他直接回答民贵君轻,他自己都觉得脸红。或许他在未入仕之前会爽快的说出民贵君轻四个字,但他现在真的难以开口。
钱千里没有逼问,反而闭上眼睛不再说话。马车中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就连前方的太子高万承都在好奇后面的马车中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四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皇五子高万宣年纪小耐性终究不及太子,他小声问道:“你说林师心中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高万承神情严肃,他悠悠说道:“难,很难!钱公这是在问心啊!别人我不知道,魏师当年被皇祖父问起时,魏公也是沉默了许久,最后的答案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老师,学生认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几乎是同一时间,后面的马车中传来了林枢响亮的声音。高万承长舒一口气,他面带微笑给高万宣小声说道:“若是林师今日的回答不是这句话,从此就是林学士了,而且很可能一辈子都只是林学士!”
……
京城以南二十里处,高万承领着一众文武站在风雪中等待已经目视可及的忠顺亲王高永恒。
林枢陪在钱千里的身侧,心中还在想着刚刚钱千里与自己的问答。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蒙童时就熟读的《孟子》之言,今日竟然如同炙热的火焰,重新将自己炙烤了一遍。
其实林枢刚刚的回答还是有些违心,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不过在他无法抉择的时候,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