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夜以继日地给沈淮当背后灵,而是飘到那几名老臣身边,企图多听一些隐秘。
旁听几次私下密谈之后,我逐渐拼凑出一个与印象完全不符的沈淮。
在那些人眼里,沈淮极其恐怖,可止老人夜啼。
当年太子与三皇子斗得正厉害,他悄无声息地塞外回来,将一池浑水搅得更浑,后来扶持二皇子上位,快刀斩乱麻地剿除异党,手段极其狠辣,一时间朝中风声鹤唳,至今余威尚在,老臣们两股战战,生怕站错了队丢了脑袋。
平心而论,沈淮有见地有能力,能不能成事全看他自己用不用心,他在我面前随心所欲,摆出一副悠游自在的模样,我便以为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背着我玩了个这么大的,真是了不起。
我到处听墙角,起初觉得震惊疑惑,后来就渐渐麻木了,甚至想多听一些。
徐阁老似乎知道许多秘密,也的确家门不幸,我再次造访徐府时,又听见他在训人,这次训的好像是他的学生,也在朝中为官。
我飘进书房的时候,正赶上他吹胡子瞪眼,一点文人雅士的风范也没有:“当年皇储相争的时候你还没进京,现在怕什么呢?你真当他沈淮是条逮着人就咬的疯狗?你害过孟家吗?得罪过孟家吗?没有?那不就结了!”
那学生还在畏畏缩缩:“孟家?哪个孟家?”
而我僵立原地,被这平地惊雷劈得难以动弹,心中一片惘然。
还能有哪个,京城里姓孟的只有一家,满门上下死得只剩下我一个,不对,现在全死了。
徐阁老发完脾气之后似乎自知失言,闭上嘴,拂袖而去。
我也没多停留,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不知穿过几道墙,冲到日光普照的大路上。
满街的贩夫走卒来往不绝,从来处来,穿过我往去处去,日光明朗,更显得我格格不入地透明。
方才的话语似乎滞留在耳中,什么意思呢?我才接受沈淮是个心狠手辣权倾朝野的人物,现在好像又知觉了一些他这样做的原因。
我无端地生出抵触,不愿多想,可那几句话硬是往我心里钻,刀尖一般,要剜出那块我始终不愿直视的地方,鲜血淋漓。
我深深叹出一口气,沈淮,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当然不会告诉我,算算时间,他在朝中兴风作浪的时候,我正在府中病得死去活来,也难为他调换两副面孔两头跑。
大夫说病中忌忧思,我要是知道了那些事,只会多吐几口血,白给他添麻烦。
那个时候,我老老实实地遵医嘱,努力活得久一些,就是能给他帮上的最大的忙了。
我这个病人当得实在懂事,大夫让扎针就扎针,让喝药就喝药。那药太苦了,苦得我头晕目眩两眼发黑,至今心里发怵,蜜饯再多也压不下去。
沈淮在一旁拧着眉头很担忧地问:“苦吗?”
我面色平静地将空碗搁下:“还行。”
论骗人,我也不遑多让。
我终于回到王府,夜已深了,沈淮又在我的房间睡觉。
安神香压不住他,他睡得不好。
我默默看着他,将手虚笼在他的手背上,发现他攥着个东西。
沈淮神思不定的时候,手里总要摸着些什么,是老习惯了,只是这个东西让我有些眼熟。
我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当然熟悉了,这是我多年前随身戴的,是我母亲的遗物,当年家里遭难时我拿去当掉换钱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沈小五,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许是我念他念得太紧,他皱了皱眉,睁开眼醒了。
他双眼空茫,望着床顶,轻声念道:“小舒。”
我在一旁回应:“你看错方向了,我在这儿呢。”
他将玉佩攥得更紧,又缓缓叹道:“小舒,我怎么梦不到你。”
他刚醒,眼中迷蒙,神色黯淡,模糊的话音里还带着几分委屈,这副模样要是旁人看了,定会惊得眼珠都掉下来。
我还在接话:“我这几天太忙了,改日想个法子。”
现在有大把虚无光阴的是我,他反而等不及了。
他睁着眼躺了一阵子,又睡着了。
我没再去别的地方,守在床边,在深夜中长久地凝望他,目光游移过他的眉目、鼻梁与紧闭的薄唇,企图看出一些我未曾见过的风刀霜剑、血雨腥风,然而最后只感到无能为力。
我在他身边待得越久,这种无力感就越发深重。
我欠了他太多,也不再有回报的机会,哪天被无常捉去,怕是会投胎给他当牛做马,到那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