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在夜里突然惊醒,四下张望,却发现一切如常。
他从书桌前迟缓地起身,看着烛火中结出的灯花,慌乱的心跳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平息,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在做梦。孟舒走后,他要么乱梦易醒,要么根本无法入眠,早已习惯了。
沈淮从书房中走出,深黑的寒意将人包裹,远处天穹上,流淌着细碎闪烁的星光。恰如从前在京城王府,他有时在孟舒的床前守到半夜,出门时看到的也是这般星空。
似此星辰非昨夜,如今的这个冬天,往后此生的每一个冬天,天南地北都不会再有一张病榻让他守,他要独自一人度过了。
次日一早出门,沈淮走在街上,远远望见转角处人头攒动,仔细一看,原来有个穿着一身白的老头在那儿摆摊算卦,不少人挤在摊前看热闹。
沈淮皱起了眉,他从来不信这些,自从孟舒被算命的说过短寿易夭,他更是对这种装神弄鬼之人充满抵触。
不料他没去就山,山居然来就他。沈淮正要绕道而行,那人突然站起,穿过人群拔步朝他走来,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沈淮一惊,险些直接抬脚踢去。他的武艺不算顶好,但也不至于这样轻易被人拿住。眼前这人方才还在数步以外,转眼就逼到眼前。沈淮觉得古怪,手上发力想要挣开,愕然发现被捉住的力道极大,他根本动弹不得。
沈淮沉下脸,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白衣老头。
老头视若无睹,面色如常,把他的手心翻过来仔细端详,咂舌道:“你这姻缘线本不该断呐……”
沈淮的脸色更难看了,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凝出形状。
“哎呀,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气性倒挺大。”老头像是看够了,忽地将他松开,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圆碌碌的东西,“送你个梅子,种着玩儿吧。”
这最后一句是随着轻风飘进耳里的,沈淮回神去看,街上人来人往,连一片白色的衣角都没有。
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梅子,昭示着方才并非一场幻觉。
沈淮凝神打量着这小小的一枚,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热,仿佛某种很深很重的心绪被牵绊在了上面。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应该心存防范,直接扔掉才好,他将其握在手中,却觉得舍不得。
回到家中,沈淮在庭院里转了两圈,最终找了块空地,翻开土将梅子埋了进去。
原本以为这事暂且搁下,第二天一早,沈淮经过庭院时呆住了。
昨天动土的地方居然已经长出了一株幼苗,翠绿的叶片在朝阳下舒展,生机勃勃的,和院中的萧瑟冬景格格不入。
再过几日,沈淮越发觉得奇异。这梅树长得也太快了,一天一个样,它赶不及似的抽条发枝,仿佛在追逐过去的年岁,似乎理应在这里扎根了很久。
半月过后,将近一人高的枝杈上冒出点点嫩红,在北风中含苞待放。
沈淮无言地望着,半晌,轻声说道:“怎么偏偏是红梅呢……”没有人为他解答。
鲜红的花苞逐渐绽开,吐露出淡淡清香,原本冷寂单调的庭院平添一抹风姿。
天气愈发冷了,沈淮难得一夜无梦,天光大亮时才醒。
他推门而出,随着扑面的寒气,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映入眼帘。低头看去,檐外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似乎已经下了一整夜,他竟然睡得那样沉,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沈淮在门口驻足看了一会儿,叹出一口白雾,没有打伞,只身走入洁白无痕的新雪中。
和往常一样,沈淮往庭院走去。今日的梅花应当完全开好了,他这样想着,迎着飘雪抬眼望去,却在这一瞬,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一般,怔在了原地。
沈淮觉得自己又在做梦。
本该生长着梅树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影他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不敢上前,不敢认出。
孟舒独自站在雪地里,身上披着绛红的大氅,乌黑的发上落了轻而软的白。
他正望着飞雪出神,听到声响,转身看了过来,那双澄澈的眼中骤然一亮,如同春风忽起,绽开一个极温柔的笑容。
他微笑着看向沈淮,开口说道:“阿淮,下雪了。”
这声音透过重重飞雪,倏忽穿渡漫长昏暗的时光,轻而暖,像吹出一朵明亮的云。
紧促的心跳一下追着一下,沈淮不知自己这几步是如何走过去的,只觉得周身一红的孟舒在大片皑皑中格外灼眼,烫得他双目模糊。
怎么会有这样真、这样好的梦呢?
大雪纷然,沈淮踩在雪里,脚步蹒跚,如同置身缥缈的云顶,仿佛下一瞬就要从上跌落。
但孟舒稳稳接住了他。
孟舒牵过他的手,相贴的掌心是一样的温热,又伸长手臂,指腹从眼睫下轻轻拂过,接住一滴晶亮的泪水。
沈淮迟钝地眨眼,紧紧握住伸过来的手,终于抓住一点真实感。他望着对方,哑声问道:“小舒?”
“嗯。”孟舒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