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少晗在他的工作室里设有一间私人休息室,和他的办公室相连,这里有床和躺椅、妆台、浴室,以及占房间一半面积的衣帽间,存放着许多熟人或合作品牌赠送的服装和饰品,还有些网购商品,不需挂放的很多都没有拆封。当他在工作结束后需要为外出活动改装,可以直接在这里进行,不必回家跑一趟。
今晚他要去参加《犬牙》的地区首映活动。发行方费心赶在中秋节上档,既能收割情侣约会的消费流,也很切合贯穿在影片中的狼人意象。作为主演者的好友和国内社交名人,次少晗很早就接受了邀请,确定会去现场表示支持。
首先要选一身合适的装扮,不必太正式,稍微活跃一点的。他从衣帽间的收藏里找出一套没穿过的青金蓝小礼服,下装是长裤;这么大片亮色再配领带就太喧闹了,他只选了一枚简洁的银杏叶领针。
将选好的衣服和饰品摆出来后,他走进浴室去洗吹头发。
早年间他很少化妆,讨厌化工制品像面具一样禁锢人脸,但近几年来,他开始习惯在颧骨下方稍微扫一点腮红,掩盖不够精神饱满的脸色。每次面对镜中的素颜,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座流光溢彩的美神像了。
人都会变老,都会死亡,童年时代就知晓的事实,仍要在漫长的成长中一点点看清它的面目。
二十岁的次少晗并不畏惧时间,和朋友们谈起未来,他说:我不害怕变老,因为我知道,等我到了八十岁,也是最美的八十岁老人,只是比年轻的我更稳重、更明智。
现在,他三十四岁,渐渐开始在纷乱的生活图景中辨认出时间的狰狞——它不放过任何人,即使是自愿为某种远大愿景献身的信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直面恐惧和遗憾。
又或是因为那些如花的年月过分幸运,令人盲目信任这个世界的安排,相信逝去的青春都会换来等价的成就。而现在,所有的忙碌和欢愉过后,他仍未成为自己预想中的模样:拥有稳定上升的事业,齐心同志的丈夫,两个或三个孩子——在闲暇中向他们讲述自己少年时代的冒险,赢得他们眼里快乐和惊异的光彩。
……太远了。距离他认定的幸福仍然太远了。
他的长发不久前刚保养过,发尾卷曲的弧度还很好,不需要过多调整。他靠近镜面,从不同角度观察镜中的自己,检视眼角额头是否有生出皱纹的征兆。所幸一切安好:整齐的发际线,光洁的前额,深浅有致的眉眼,两端微微上挑的唇形——好像总是带着洞悉一切的微笑;再向下,清晰直顺的下颌线,咽喉处一点精致的突起,在吞咽时轻盈浮动。
这张脸仍有摄人心魄的美。失去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看得清楚。
梳妆完毕,他坐下来给少聃发了消息:
(六点半来接我,别忘了)
几分钟后,少聃打来电话的提示在手机屏幕上闪动。
“怎么了?”他接起来就问。
“我今晚去不了。”少聃同样直接地说。
“为什么?”
“今天中秋节啊,育儿师要陪他老公。小敏有点不舒服,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带孩子。”
“不能让爸爸带一下?”
“爸爸什么德性你也知道。”
是的,他知道。父亲以前没事就念叨想要孙儿,真有了孩子,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早就和你定好的……你知道,我最讨厌临时改计划。”
“我知道我知道。”少聃搪塞说。
“那我现在怎么办,中秋节的活动,我一个人去?”
在中秋夜举办的社交活动,默认是需要成对出席的,即使没有浪漫关系对象,也应带一个异性同伴,兄弟或朋友。就像交谊舞会。
“你要找个跟班还不容易?随口说一句就能招来一群人了。”
他又数落几句,少聃自知理亏就听着他说,直到他以“算了,你好好照顾小敏”作结。挂掉电话后,他才后知后觉:少聃可能没有说实话。
众所周知,人的生殖活动受到月球的神秘支配,一年里月相最好的夜晚,也是生理快感最强烈的时候。
再怎么不可靠,少聃也已经是个丈夫了。他想和小敏在家过节,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虚伪。次少晗在心里嘲讽自己。他不该预设自己仍是兄长关心的第一位。满口道理教训少聃要负责任的是他,因为对方失约而满头火气的也是他。当然,这不是嫉妒,他对少聃没有超越兄弟情谊的占有欲。也许只是厌恶更改计划的强迫症。
找个临时同伴应不是难事,这一点少聃说的不错。只不过,和外人作伴总有可能带来不必要的复杂关系,不像家人那么方便……把兄弟当做“方便”的选项,也确实不太公平吧?他捧着手机翻检通讯录,寻觅最易于掌控的对象,目光扫过一个世家子的英俊头像。
……这个也许可以。
来自唐梦的对话窗口积存了大堆未读消息,最近一条是询问能否登门递送月饼。少晗忽略那些他不打算认真阅读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