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生气了。
从此他一问我,“吃不吃?”,我就知道了。
我俩一前一后走进巷子。
他怀里捧着荔枝,手上水淋淋地硬来拉我。“在外面呢”
我推开他。
“你昨晚上不是这样的”他温柔劲儿过去,又容易不高兴了。
我看看前后也没人,只能把手塞进去。
巷子挤,周边全是灰石砖,脚下是青石板。昨晚刚下的夜雨,太阳一出来天骤亮,显得青更青,灰更灰。
—
“两个男的多奇怪”
我忍不住难受,一离开卡里,就跟没穿衣服似的……抬不起头抻不直肠,再也风骚不起来,偏想做个不那么瘸的瘸子…因而走路也更奇怪。
张重天说,“谁看你?”
我心想…说的也是。
本来没觉得我们这巷子有多挤,张重天一进来,我仿佛看到他把下面塞我肠道里的堵塞。
铁皮砖头加木板垒的小楼摇摇欲坠,头顶上飘的全是破布汗衫,拐角堆着篮子水桶,扁担…
我们晃悠到了楼道口,实在走不下,他才放开手,一前一后咬着屁股上楼。
到了住处,开了门就进屋翻箱倒柜,也没招呼他。
张重天站在小阳台上,摆弄潘飞飞养的几盆花。也不知道是什么,紫云云的,看起来有点酸。
“本来想等到你生日给你的,结果你没回来”
我把领带给他。
“不知道你有没有西装,可是洋装行里东西好贵哦……只买得起这个”
张重天穿着发黄的衬衫,肘子那儿还打了两块白稠补丁。我缝的,没找到棉布,还码得鼻歪眼斜非常丑。
“我是男的!手拙!”他拿到衣服非常生气,非说太丑了还不如让它烂着洞,我气得把剪子扔给他,“那你拆了!”
他不知道怎么又穿着。
这破衣裳配上蓝色领带,饶是张重天这么帅的人也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我其实觉得还行,他对着镜子照半天,浓眉拧得要下雨,“太丑了……你这眼光”
我不高兴,但一想他都要走了,就别互相给气受。
“哥哥…”我上去哄他,顺便扒他裤子,
“干什么”他赶忙把我推开,
我把手里的短裤塞给他,“把这个换上”
他拎起我做的大红裤头,一脸嫌弃。“不要”
“张重天!……哥哥,这是我辛辛苦苦做的…”
我开始哄他,挤到他怀里,胯下蹭着他。他红着脸又把我推开,“别…我下面疼”
“疼?怎么了?”
我把他推到带着镜子的大红木柜子上,扒了裤子一看,他下面皮上果然有几处红了。
“我咬的?”我脸皮再厚,也不大好意思。
他没说话,转过身去,换了裤子。
那我也不是什么天生的没皮没脸,这时候也只好悄悄背过身去。
我也把裤子脱了,把他脱了的短裤穿上,过后总觉得完成了一件大事。
扭头偷看了一眼镜子,我们在背对背提裤子,两人都有点脸红,他黑里透红显得更黑,我白里透红显得更白……这样的场面在只剩一半儿衣裳的时候,倒是稀奇。
码头风也被咸腥夹得厚重,刮到脸上生疼。
他说涠洲岛被日军占了,北海湾不能走,只能把他从浅滩放下来游着过去。
甲板上白种人水手在招呼他,“zhang!zhang!”
我说,“那快去吧”
他说,“嗯”
他一点犹豫都没留,转身就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他像是鬼魂一样抽干了我的阳寿。
又觉得他的存在可能只是一场梦,他走了我就要被叫醒,回到卡里继续过真正的日子。
我只知他叫张重天,大陆人。
别的一无所知,不知他几岁,不知他是大陆哪里的?
我吓得浑身抖,“张重天!张重天!我要怎么找你啊!”
他回头说,“我会回来找你”
我不相信,我怕他骗我,但是突然间像是两条腿都瘸了,一步也迈不动。
我急得大哭,他却走上甲板。
“张重天!摸摸你裤子松紧带!张重天!我不欠你什么了!你别回来找我……”
汽笛声比唢呐还响,我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我把钱都换成了金子,一粒一粒攒着,穿成了金项链,缝在短裤里了。这条短裤我藏在褥子底下,始终没拿出来穿过。
现在想想,或许我早就想还给他了。
他往前跑了两步,扶着桅杆站着。衣服被风刮得似是也要扬帆起航,张重天…他那么高,我几乎看不清他跟桅杆谁更笔直。
我的腿瘸得走不动,心疼得不敢跳,眼花的看不清…我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多想告诉张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