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多人合租了一间房。里面连隔断都没有,横七竖八摆了几张床。反正林束是个瞎子,姑娘们也不用怕,照样常光着身子在家里打闹。
可是后来柳柳走了。她染上病,生气绝望又染上了毒。这种事不少见,希望和绝望一直像安全套一样陪伴着她们,不知道哪天或者哪刻就被谁占了上风。开心时,几个姑娘在一起讨论她们的男朋友呢,或者回老家结婚买什么样的首饰;不开心,就想着,反正都这样了,死到哪谁会知道呢?
她们情绪多变,林束尽量躲在阳台,跟柳柳留下的小狗球球一起玩。
“柳柳当年刚来的时候,那家伙一六八的大高个,模样俊,山东姑娘都是又高又白,真是漂亮。一头长发到腰,没做离子烫都他妈得顺溜得跟什么似的。”
“柳柳啊…。柳柳的腿是真绝,又长又直,高粱杆似的长统靴一套,短裙谁他妈都没她穿的骚。唉,你不记得她有件那个高领黑毛衣,带圈兔毛那个?一到冬天就穿内件,裹得奶子是奶子屁股是屁股,下面超短裙长筒靴一套!他妈的老子冬天从来不跟她搭伙儿,是个男的眼都看直了”
“哈哈哈哈哈哈,你他妈不照照镜子,怪你长得丑吧”
大家在杰姐家聚起来了,热热闹闹的挤在沙发上,靠在电视柜上。瓜子壳烟灰扔了一地,不像是来商量送葬。
“柳柳啊,柳柳”杰姐吐着烟,突然耷拉下眼皮。
“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咱不出来干这个。”
陡然一句话,房间里被扔进了冰窟窿,静得发凉,人人冻得环肘在胸前。
都低着头,不讲话了。
投生个好人家,不出来干这个。谁不想呢?她们都有点羡慕柳柳了,尽管她现在从一六八的高挑美女成了桌子上巴掌大盒子里的灰。但柳柳还是柳柳,她死了,是解脱了,是去投胎过好日子去了。
林束脑海里,柳柳是美的。他没见过被针头抽干的柳柳,他从住进小房间的第一天起,就听到过各种版本的柳柳,有骚的,有扣的,有不道德的,却无一例外都是美的,漂亮的。
什么是美?什么是漂亮?
林束曾经没有概念。后来他知道,原来美是如此具体,美就是168的身高,是又直又长的腿,是柔顺及腰的秀发,是柔软紧身的毛衣。
他还在阳台上领悟出,男人爱美,女人嫉妒美。但是谁都会被美吸引。
林束是个善于思考且好学的人,他很快也知道了属于自己的美。他笔直的双腿,圆润的臀部,据说很美的脸……都是他床上的筹码。
技巧就是,假装不知道。
没错,像个没有大脑的玩具,像是随意的闪躲害羞。他装作不知道自己的美,然后依照练习无数遍的路线把猎物带进森林。
有一年没跟柳柳联系上,现在却等来了她的死。林束还在震惊中呆坐着。
“谁知道她家住哪?凑个路费给带回去吧,这么多年没回家,死了也让她回去安息吧”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是菏泽还是临沂哪的,我也给忘了,她没咋说过”……
“我知道”林束说。
“我知道”林束站起来重复一遍。
“那你把…。”
杰姐的话没说完,“我知道”林束却像个录音娃娃一样又说了一遍。
他不只说一遍,他还一直说,“我知道,她家在山东省菏泽市单县李新庄镇……她叫李春柳。”“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林束的眼泪在没有焦距的眼睛里流出来,流到一刻他不愿停止的嘴巴里。他重复着一样的话,声音从高到低,由低到高,断断续续,却没人打断他。
后来眼泪越来愈多,林束被淹没了,这里所有人都在哭,哭柳柳,哭自己。
第十章 林束
端着柳柳的骨灰盒,林束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人死了最大的恐怖不是痛苦,而是从此这个世界上没有他。他们今后说的再快乐或悲伤的话,我却听不到…或者说…我明明要离开,你们的生活却还在继续。
想到这,林束在公交车上感到后脑勺紧缩,头皮发麻。
如果我死了?咪咪会不会离开深圳回家结婚?结婚的时候还会照样放鞭炮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杰姐还会带着她儿子中午一起煲汤喝。
睿睿和奶奶还是会照常去菜市场买菜…路过体育馆还是会喊“丫丫”
………
那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事情会因为我的死亡而改变?来证明我是真的来过。
林束恐惧,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给盲人让个座!!”司机趁红绿灯往后怒喊。
“这是盲人?”“不像啊…”“这么年轻瞎的?”“带墨镜看不出来啊……”“人不拿着那棍子吗?只有瞎子拿的”…………突然被惊醒的林束,听到车厢里四处传来窃窃私语。他慌乱地摆手,“不用不用,我不用的”
可是没人听他的话,他被强硬地按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