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时,建康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军营大帐之中,斛律飞一如既往地早早铺好了床,然后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给霍忠尧洗脚。霍忠尧坐在榻边,赤裸着双脚浸泡在热水中,借着床头的烛灯阅读战报。
“你这伤是怎么回事?”霍忠尧的余光瞟到斛律飞额头上的伤,忽然开了口。
“没什么。”斛律飞摇摇头,“今天操练时一不小心摔伤的。”
“一不小心能摔成这样?”霍忠尧眯着眼睛看他,“你老实说,是不是军中有人欺负你了?”
斛律飞还是摇了摇头,抬起头来与霍忠尧四目相对:“真的不是,将军。”
霍忠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末了才叹了口气:“阿飞,接下来的战事,你怎么看?”
斛律飞把双手伸进了水盆里,一边轻柔地揉搓霍忠尧的脚趾,一边道:“静观其变。”
“有意思。”霍忠尧突然来了精神,他放下手中的战报,双手撑在身后,身子微微后仰,在昏暗的烛光中盯着斛律飞的脸,“那你说说,怎么个静观其变法。”
斛律飞双手一滞,脑子里浮现出今天在东禅寺中叶雪舟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赤炎教这次来势汹汹,但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次直奔建康而来的两路人马当中,主将名叫裴其昌,副将名叫章骏远,这两个人都是赤炎教中位高权重,骁勇善战的大将。裴其昌阴险狡猾,是个十足小人。至于章骏远,此人气量狭窄,冲动鲁莽。两人在赤炎教里一直以来摩擦不断,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霍忠尧眯起眼睛,浑圆饱满的脚指头在斛律飞的掌心蹭了蹭:“继续。”
斛律飞被霍忠尧那不安分的脚趾勾得心口一跳一跳的,脸上也不由得有些发热,他不敢抬头,但语气依旧镇定:“裴章二人远道而来,在城外安营扎寨已有数日,可谁也没有主动出击。这是因为他们知道建康城是块易守难攻的硬骨头,都想等对方先出手,等到鹬蚌相争之时,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霍忠尧听得连连点头,不知不觉中身子也倾了过来:“那你觉得,下一步我们该如何行动?”
“消磨对手的斗志。”斛律飞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直视霍忠尧,“正如兵法所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本就有旧隙的两人一定会对彼此心生不满。而我们要等的,就是一个对方不战自乱的时机。”
“说得好!”霍忠尧一拍大腿,摸着斛律飞的脑袋,“阿飞,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看来,你比我那笨蛋儿子有出息多了。”
听了霍忠尧的夸赞,斛律飞的心情有些复杂。看来叶雪舟还真是霍忠尧肚里的蛔虫,果然把将军的心思摸得透透的。与叶雪舟相比,自己简直差远了。他知道,方才自己卖弄的不过是他人的智慧,真正善解人意的人不是他斛律飞,而是叶雪舟。
自己根本配不上霍忠尧的赞誉。
而让他心情复杂的原因,还远远不止于此。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幕便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那是几个时辰前,他与叶雪舟共撑一伞,肩并肩地走在回军营的路上的时候。
起初斛律飞觉得叶雪舟的主张听起来太过荒谬,大军都兵临城下了,对方怎么可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起内讧?可当他听完叶雪舟头头是道的分析,再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似乎很有道理,并引发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困惑。
“雪舟先生,你的话的确给了我很大启发。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叶雪舟侧头看他。
斛律飞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措辞:“我跟随将军前前后后不多不少正好三年,直到昨天为止,我与先生说话也不超过三句。先生与我非亲非故,为何今天突然找上我,还把这么重要的事透露给我?”
“或许……是因为那次在月满楼看到你为了霍将军当众顶撞少爷,让我有些感慨,想到了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事吧。”叶雪舟道。
“过去?”斛律飞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
叶雪舟不说话了,一向伶牙俐齿的他也难得地沉了默。
晚风拂面,像情人温柔的手,轻轻撩起了叶雪舟鬓边的一缕长发。叶雪舟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默然良久后,叶雪舟抬起头来,迎上斛律飞的目光。
“如果雪舟能够早一点遇见斛律大哥……就好了。”
斛律飞一怔,心跳如飞,脑子一片空白。
街边的灯笼迎风摇曳,烛火影影绰绰地映在叶雪舟脸上,令那本就琢磨不透的表情越发晦暗不明。
最终还是叶雪舟率先移开了视线,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将油纸伞这么塞进斛律飞手里,转身快步离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叶雪舟的话在不久之后应了验,裴章二人很快就上演了一场勾心斗角的好戏。
由于霍忠尧戒备森严,固守不出,城外的裴章二人不断地派出小股军队骚扰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