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过几天,霍家父子在月满楼里大打出手,霍家少爷被一个胡奴按头向他爹赔罪的事就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整个建康人尽皆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与谈资。
霍云生活了十六年,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死活咽不下这口气的他第二天叫上了营里一众弟兄,埋伏在斛律飞的必经之路上,准备给斛律飞一点颜色瞧瞧。
他手下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北方的流民,平日里就对胡人恨得牙痒痒,早就看不惯斛律飞了。一听说有机会修理斛律飞一顿,自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一日正午,霍忠尧正好有事外出不在,斛律飞一个人从操练场回来,走到一半,突然几个黑影从天而降,扬手一把石灰粉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斛律飞猝不及防地被石灰粉糊了眼睛,目不能视。霍云生等人趁机一哄而上,对着斛律飞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只把他打到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为止,才一哄而散。
想也不用想,斛律飞知道这一定是霍云生搞的鬼。想他堂堂八尺男儿,竟被人用这等下三滥的伎俩陷害,被按在地上揍成了猪头。此等奇耻大辱,换了谁恐怕都无法忍受。
可是这个人再怎么样也是霍忠尧的儿子,斛律飞这次虽然挨了打,但只能默默地把苦水往肚里咽。毕竟,他不希望霍忠尧因为自己和儿子大打出手。
斛律飞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处发,只能顶着一张鼻血长流的脸出了军营,一股脑跑到河边,冲着一株老树一通狂殴。
“去死去死去死!”
他一边打一边咆哮,把从霍云生那儿受的委屈发泄了一通,直到红叶如雨般纷飞而落,直到将双拳打得血肉模糊,才精疲力竭地泄了气。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清丽悠远的箫声,如同一汪清泉自九天而落,流入了心田里。
斛律飞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河面上荡漾着一叶扁舟,船头处一个雪白身影衣袂飘飘,闲然迎风而立。那人手持竹萧,头戴帷帽,半透明的白纱如云似雾地从帽檐垂下,堪堪遮住了他的容貌。
斛律飞木头似的杵在岸边,注视着那艘小舟在箫声中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栈桥旁。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让谁去死,”白衣男子手一抬,撩起帷帽的白纱,“不过如果你再不停手,先死的会是那棵无辜的老树。”
霜叶纷飞处,白衣男子眼底盛着一弯清澈潋滟的春意,饶有兴致地望着斛律飞。
“雪舟……先生……?”
斛律飞认出了白衣男子正是霍忠尧的老相好,叶雪舟。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竟会在这儿遇见他。
斛律飞很少去月满楼,与叶雪舟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这般近距离地端详他,忽然察觉出了叶雪舟这人的美。
他的五官并不是刻意雕琢的精致,而是透着浑然天成的灵气。尤其是那一双似蹙非蹙的眉眼,更像是被水墨画里的烟雨氤氲过一般。若是将这把冰肌雪骨揉进怀里一捂,说不得便要化作了一汪春水。
不知为何,斛律飞忽然有些紧张。可是现在的他却不得不近距离地接受叶雪舟的审视,窘得他简直想要立刻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叶雪舟下了船,缓步走到斛律飞面前:“原来斛律大哥还记得雪舟。雪舟还以为你会说‘咱俩认识?’”
斛律飞移开了视线,低声道:“你这样一个人,要忘记反倒很难吧。”
“我这样一个人?”
叶雪舟不解地歪了歪头。
“不,没什么……”斛律飞干咳一声,摸了摸后脑勺,“方才……你都听到了?”
叶雪舟理所当然地点头:“你吼得这么大声,方圆几里之内的人想不听到都难。”
斛律飞绝望得以头撞树。
身旁的人不说话,不一会儿传来了沙沙声响。斛律飞心中一动,抬头一看,见叶雪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长长的树枝,聚精会神地在沙地上写写画画。
叶雪舟画得专注,可线条竟拙劣得堪比三岁儿童,实在是让人难以恭维。斛律飞横看竖看地琢磨了半天,才看出那歪歪扭扭的线条依稀是个小人,在漫天落叶中用拳头砸树。
嗯?这画面,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等等,这不正是方才的自己吗!?
反应过来的瞬间,斛律飞一张脸砰地涨成了猴子屁股。
这姓叶的到底什么意思,是嫌我还不够丢人,故意画这劳什子羞辱我吗!?
“大功告成!”
叶雪舟呼出一口气,显然没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正咬牙切齿地盯着自己。就在斛律飞攥紧了拳头的瞬间,叶雪舟突然做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举动。
啪,叶雪舟一脚踩在画上,用鞋底在沙地上蹭来蹭去,不一会儿就将他刚刚亲手画好的杰作擦得一干二净。
“你这是……”斛律飞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叶雪舟将树枝一丢:“好了,雪舟的记忆已经被抹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