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六年初春,会稽。
黄昏时分,正是客栈酒楼生意最为火爆之时。哪怕是一家再怎么不起眼的福来酒楼,此时也是人影错落。
斛律飞一袭黑衣劲装,头戴帷帽,风尘仆仆地走进酒楼。他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小菜,坐在角落一边独饮,一边听着人群之中一名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宫廷轶事,江湖八卦。
那说书人手摇一把纸扇,口若悬河,话题天南海北地扯。吴地并非天子脚下,民风相对开放,就连说书的也是百无禁忌。
说书人说到一半,酒楼里便传来了一阵嘻嘻哈哈的调笑声。
那是一群身着锦衣打扮贵气的公子哥儿,每人怀里搂着一个香肩半露的美女,将酒楼里的一位侍女团团围住。其中一人抓住少女的手,拉拉扯扯地往自己怀里拽,手在姑娘的腰和臀上来回游走,满口的花言巧语。
侍女被这群公子哥堵住了去路,出也出不得,甩又甩不掉,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然而酒铺子里,竟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为她说句话。
其实这也不能怪大家,因为会稽的百姓对这伙人并不陌生,他们是当地的几位有头有脸的世家豪族子弟。为首之人姓姜名昭,正是镇海节度使姜崇之子。论相貌,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功夫一般,吃喝嫖赌倒是样样在行。
会稽的百姓早就已经对这些豪门子弟的横行无忌习以为常,普通百姓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见了他们都是绕着走,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上前为少女打抱不平?
斛律飞并未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压低了帷帽的帽檐,刻意地遮住了那一双鹰一般凌厉的眸子。
只听说书人继续说道:“话说自从摄政王独揽大权之后,便陈重兵于边境,先后于永泰三年、永泰五年与北齐展开了两次决战。摄政王穷兵黩武,却耗尽了咱们南齐富庶的家底,不知百姓们早已被各种苛捐杂税以及沉重兵役逼得怨声载道。”
说到此处,众人亦深有同感,连连点头,愤愤不平。
“只可惜摄政王不见棺材不掉泪。很快,第三次北伐即将打响,大家说说,咱们这一次的北伐,结果究竟会是如何呢?”
说书人此话一出,酒楼里的听客们也来了劲儿,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不用打了,肯定还是输。”
“就是,北人骑兵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咱们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这话说的,好像咱们南齐没人似的,想当初霍将军还在的时候,北人还不是被咱们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你不提这个倒还罢了,一提这个我就来气,朝廷把霍将军撤职查办,根本就是自毁长城。”
“就是啊,霍将军都不在了,能赢才有鬼!”
时逢乱世,大家说话本就没什么顾忌,一旦聊得热火朝天,便一个赛一个地往上捅词儿。
有人说摄政王志大才疏,有的人说他数次发动北伐是为了回朝夺取政权。更有人说,这一次北伐再无结果,永泰帝很有可能就要被废了。因为摄政王好不容易才将权力握在手里,是断无可能就此白白送给永泰帝的。一旦摄政王走投无路,那么他唯一的选择,便是行废立之事,重新树立威权。
忽听咯地一声清脆声响,千言万语被说书人的一记醒木拍桌给镇住了。
“每一次战斗,摄政王都会随军出征,亲赴战场第一线。不知道的人说他这是身先士卒,知道的都晓得,摄政王患上了严重的心病。这些年来,他借着四处征战的机会走遍了南齐的每一寸土地,只为寻找一个人。”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说书人微微一笑,紧接着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惊讶无比的答案:“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六年前在宫内一场大火中销声匿迹的霍忠尧霍将军。”
斛律飞持杯的手忽然僵在半空,眉梢不易察觉地向上一挑。
“咦?可是传闻不是说霍将军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吗?”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惊讶地开口问道。
说书人神秘一笑:“如果说那场大火是有心人为了救霍将军而有意为之的呢?”
“皇宫守备森严,还有这么多禁卫军,想闯入其中放火救人绝非易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书人不急不缓地道:“此人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是霍将军身边一名贴身侍卫。说出来大家伙也许不信,这名侍卫居然还是个胡人,也不知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这胡人与霍将军相交甚笃,可以说是霍将军身边最英勇最值得信赖的侍从也不为过。”
话音一落,众人便悉悉索索地议论起来,谁都没有料到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将霍忠尧从宫中救出之人居然是个胡人。尤其是在如今这样也一个胡汉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的时代,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斛律飞也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进了一家酒楼,都能在说书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过他并不发话,只低头默默地抿了一口酒。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