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刹那间明悟了什么,宫不妄遍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师尊……”
却听秦念久平静道:“如此也好。”
他静静拿视线逐一扫过观世众人——面色青白的徐晏清、一言不发的秦逢、目露绝望的宫不妄、惨白着脸不住摇头的衡间——难得复述了一遍,“如此也好。”
宫不妄猛地一震,有热泪顺颊而下,却怎么都挣不开秦逢扣于她腕上的五指,只能嘶声尖叫,“如此什么好?!什么啊——你在说什么……你在想什么啊?!!”
……想什么?
他什么都没想。
心内永是一片白茫笼罩着的虚无,一切的声、物、画、人都尽数被隔绝在外,由不得他去想。
想什么呢……
无甚可想。
他微垂下眼,自腕中化出了长剑惊天,并没理会一众宗人眼中露出的警惕,横剑在颈——
世人总夸秦仙尊斩鬼无情,抬手刀落,却不想他待己也是如此。
利刃割裂喉管,鲜血迸射而出,那般滚烫灼人——
刹那间,宫不妄的哭喊、衡间的闷嚎、众人的嘶嘶抽气之声,纷纷入耳,他却忽而模糊“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
他想……
这就是终末了。
……没能见到那人最后一面,亦不能应约与他仙宫得见了——
可惜。
一念起,修为尽废,怨煞之气席卷而来,将他吞没其中,再然后——
自山颠激冲而起的是遮天魔气。
……
……
灌入耳中的风声骤然止息,有滚灼热浪扑在面上,秦念久猛地睁开双眼,与满目惊急、飞身赶来将他拉出火海的谈风月对上了视线。
掌心与掌心相接,他怔怔看着谈风月,有血泪自他眼中涌出,顺面颊滑下,“……谈……君迎……”
他再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
——之间隔着千沟万壑、六十七年。
第九十九章
旭日晴空下,流花湖中朵朵浮花被水流揉碎,腐成烂泥,渐沉了底。
傅断水默然站在湖边,无言望着那烧得只剩一副黑灰空架、寂然横倒的国师塔。
距那惊魂一夜仅过了短短三日,他却已然消瘦许多,惯恃着的一张冷面上亦多了几分肃色,眼中情绪亦沉。
——不过三日。
一场惊变过后,朝廷上下一片混乱,人人自顾不暇,再无宫人得闲向流花湖中倾倒旧花,这湖便也成了普通的一池静水,能看见群群锦鲤在其中漫游,或散或聚,拨出圈圈涟漪,又突地被岸边渐近的脚步声惹得齐齐一惊,成团避游开了去。
——是已着上了一身明黄锦袍的纪濯然。
找见了傅断水的身影,纪濯然脚步一顿,自太监总管手上取过一壶酒,又屏退了他与身后两列低眉垂首的宫女太监,方才快步走了过去,“四处都寻你不得,猜你该是在这里——”
仿佛预见了他会来一般,傅断水并没转头,只静静望着那摇摇欲坠的国师塔架,兀地打断了他,“国师一事尘埃落定,我亦该回宗领罚了。”
向来都是他断他的话,难得被他打断了一回,纪濯然微微一愣,好半天才点了头,“……嗯。”
又有些迟疑地道:“那待各宗门人前来皇都……”
“国师已死,各宗门还来作甚。”傅断水口吻冷淡地道,自顾走进了那通体焦黑的高塔残迹,“宗门向来不涉朝廷之事。朝中仍乱,皇帝只需操心政事即可。”
鲜见听他这般冷腔冷调地说话,纪濯然又是一愣,抿起了唇。
自那夜宫宴过后,朝中端的是日月换新天。谁都不曾想到宫中有近半数人竟都是国师手下伥鬼,除开那夜于殿上现出原形的半数官员,殿外妃嫔宫女、太监侍卫亦有——就连他自己的心腹中竟都暗藏着一二。
经此一变,宫中只可谓人心大乱,自伥鬼手下得以生还的半数官员纷纷或告老还乡,或称病卸职,仅有十数位忠耿老臣仍愿留在朝中……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次日即继位,出来把持朝政——
纪濯然轻声一叹,微垂下眼,视线落在了自己那明黄的袖上,又抬眼看向了傅断水那渐没入高塔残迹之中的背影,缓步跟了上去。
高塔经雷火烈烧,仅勉强留有几块琉璃瓦遮于顶上,疏疏漏下缕缕日光,时明时暗地映在傅断水身上,教人难看清他面上的神情。
残迹内横七竖八地散落着道道木梁,遍地皆是石渣余烬,哪怕将步子放得再轻,每踏出一步亦还是会激起烟尘无数,似粒粒金粉般浮扬在空中。
碎金飘扬间,他只目不斜视地走向了角落处一座自高处跌落下来、砸陷入地的铸炉,于旁站定了脚步。
——那夜。
殿中只只伥鬼蓦地嘶嚎着融成了滩滩血泥,被滞限住的灵力也重归了他们掌控,那位姓谈的仙友几乎是瞬间便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