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堑天长老亦不是这魔星的一击之敌,眨眼身陨,而山外无垠火涛已然吞没了整块大陆,热浪灼人,红意染苍穹。
魔雾遮眼,满场弟子眼中、心中皆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连恐慌之意都再提不起——忽却听见叶正阑满不可置信的颤声响起,仿佛大恸:“……秦……仙尊?”
恍惚似有人弹指,萦绕四周的浓雾倏忽与他的话音一同淡化散去,而同样褪淡了的……竟还有山外那可怖的末世之景!
眨眼,浪潮退去,火焰骤熄,天地间原原本本一派清朗,风云悠然。旭日照映下,座座人城仍在,座座俨然——
愕然惊觉这整场灭世祸乱不过是场幻象蜃景,众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黑雾如云絮般融淡,那魔星自中艰难地撑身站起。
随着黑雾淡去,更多的腥血残肢开始自他身后蔓生而出,几要压得他直不起身来,可他终却站直了身体,轻缓了口气,步步向他们走来。
眼见魔星逐步逼近,众弟子无不大骇,可虚软的手脚却挪动不了半分,早已嚎干的喉咙也再难发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步步向他们走来——直至停在了叶正阑身前。
身侧同门长老尸体余温尚存,遍地血泥骨肉,叶正阑跪坐在这样一片狼藉之中,看着那周身尽红、手持双剑,艰难举步向自己而来的故人,心内同样只有一片空白。
……就连如此……就连这般……他都不曾伤害无辜之人半根毫毛,更无祸世之心——这样的秦仙尊,当年若不是他受人蒙蔽,仅恃着一腔热血便引出祸事……又何至于今日?!
风声入耳,他心中却是一派寂静,落针可闻。在这样的寂静之中,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灵剑,跪正身子,昂首看向了秦念久,面色有愧,亦有哀戚:“秦——”
“……”
秦念久却垂眼看着他这副甘愿引颈受戮的从容姿态,失笑般无力地扬了扬嘴角,打断了他:“……仙尊多虑了。我不杀你……”
叶正阑不禁一愣。
脑后生出的怨鬼面容张口尖笑,秦念久抿抿唇,开口时声音却似风般轻软:“……若是连你也死了,有谁还记得当年之事……为观世宗正名……?”
是诧,更惊,叶正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瞳孔一时巨震,却听当啷一声,是剑刃相触的脆响,一对双剑就这样跌在了自己面前。
一刹震颤了起来,叶正阑失措地猛然站起了身,秦念久却没再看他了,亦没看向他身后那道静躺于林中的青影,只极力忍着魔气异变的痛楚,兀自转身面向了众人。
身上残肢愈生愈多,腥血顺流,他无法抵抗身上魔气的异化,终究还是要堕为那没有神智的魔物,届时天下苍生……
依旧不愿叹息,他不畏众弟子复杂异样的目光,轻轻吸了一口气,愈站直了几分。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他下一步将会如何动作,众弟子无不两股战战,持剑的手迟疑着将将抬起,却听他十分坦荡且淡然地开了口,“……我秦念久——”
恍如当年无心无情的秦仙尊,他面上无甚表情,声音亦冷亦淡,只是其中几不可闻地透出了些许苍凉:“……天生仙骨,地赋灵躯。本该为苍生克难,除妖卫道——却道心不定,误堕魔道……犯下滔天过错。有愧天地、有愧师门、有愧亲友、有愧……”
他稍顿了顿,并没看向谈风月所在的方位,只不忍地微微闭了下眼,片刻续道:“……有愧爱人。”
纵有不舍,纵有遗憾,纵有留恋……终也不能再有了。
分不清嘈杂的是耳畔风声,亦是心中悲凉哭音,他轻声道:“如今,我罪无可赦。唯趁还有心……”
……有心?
或许他从来不该有心。
整颗心脏仿佛正被蛮力紧紧攥着,挤出滴滴鲜血,犹如泪滴,在心底连绵成海,是苦,是悲,是伤,是痛——
他的声音却依旧平静:“……便将这血肉,还予天地吧。”
一如当年提剑刎颈般果断,随他最后一字落下,他再度闭眼,萦绕周身的丝缕黑雾突变道道细刃,深扎入体,又自内而外地穿出。随经脉骨肉一同砰然爆裂开来的,是他那颗尚未魔化的血肉之心。
血色溅地,天际白云、拂面流风、徐徐波涛、叶正阑欲裂的眼眶、众弟子震惊的面容——都仿佛刹那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下一瞬,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海浪一叠叠冲刷着石岸,满目狼藉的聚沧山上再寻不见一丝魔气。
仿佛一场闹剧轰然落幕,众宗人怔然望着地上残落的血肉,空张的口中发不出一丝声音。
……
——地府深深处,望乡台上一只黑鸦振翅嘶鸣而起,直冲阎罗殿而去。
天宫中亦是一阵喧哗。云井旁围聚着的天女们无不掩唇低泣,泪湿衣襟。颗颗泪珠落下,便化作了人间纷纷细雨。
哭声扰人,帝天君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地府的异动,无言以对地转头看向身侧那完全没打算动作的阎罗主:“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