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他幼时品性顽劣可是有耳皆闻,年长后姿态轻浮更是有目共睹,这起名的差事,就算他人敢托,他也是断不敢应的。忽略了来人一迭声的“哪会哪会,岂敢岂敢”和连连紧摆的手,他转向了身侧的秦念久,拿手肘轻撞了撞他,弯眼笑道:“不如你来?”
来人立刻便不再“哪会,岂敢”了,也打住了摆手的动作,满脸期待地看了过去。
数道视线齐汇在秦念久身上,他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稍思索了一下,片刻后道:“我并不擅起名取字。但听闻‘惜’字很好。是取与心……”
有幸能得仙君赐字,他话还未说完,来人已笑开了花,击掌应和道:“啊呀,好啊,心昔惜、情昔惜,惜取少年时!”
“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好,好!”
“当真是好名字!”
立刻便有人逗起了那小女孩:“惜惜!惜惜!”
婆子亦把小女孩的双手一拢,教她作拜拜状,逗她道:“惜惜,上香!”
小女孩便咧开了嘴,咯咯地笑,略显含糊地学道:“惜惜,上香!”
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一片温融红影中,笑音纷扬,乐声悠远,就连一袭白衣、面上无甚表情的秦念久都好似沾染上了几分温热人气,却无人发现谈君迎渐暗下去的眸色,亦无人知晓他渐凉下去的一颗热心。
他为何僵住了笑?
他为何会觉得心寒?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杂声随光退远,谈风月迷惘地抚上了自己僵住的嘴角,渐渐想起了更多。是了,是因为——
转眼,仍是满目的红意。
日生鬼域一战,惨烈非常。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尸山堆聚,血海顺流。
两截红袖搭在肩上,露出的几寸手臂上伤痕累累,已被细心地上好了药,包扎妥当。
一身青衣斑驳的谈君迎背着秦念久,逆着赶来救援的人潮缓步而行。
虽也疲惫至极,但他斩鬼向来不似秦念久般尽心,尚有几分余力。却是不愿设阵传送的——只因他不愿。他贪这一刻的相贴。
枕在他脑后的人整个人都失了力,沉沉挂在他身上,呼吸绵长。
一呼、一吸,浅浅扑在他颈间,好似在呵他的痒,于是他就笑了起来,轻啧一声,“此役过后,你可就要扬名喽——”
背上的人自然无力应他,昏昏地将头更垂下去了些,惹得他又是一阵莞尔,片刻后低低笑道:“……当真少见你虚弱至此,倒让我捡着了便宜。”
即便宗门中强者如云,若是他秦念久认第二,便也无人敢认第一,何曾见过他露出这般虚弱姿态。哪怕他们二人竹马相识,自幼同长起来,朝夕相伴地入世除祟,也甚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分。
自言自语地,他步步踏在血泥之中,絮絮与背上的人说着话:“唔,要论捡着了便宜,我自当开心些才是。可见你这样,我又宁愿不捡这便宜了……”
天知道当他刚刚提剑杀却一鬼,蓦然回首得见这人自鬼王手中急坠而下,重重摔落在地时有多心惊。那一瞬,仿佛遍身血液都一霎冻止了般,他连一颗心脏都不知该怎么跳了,只凭本能地飞掠向他——
心中满是后怕之意,他眼帘微微一垂,下了个准话:“不要这便宜了。你还是好手好脚地待在我身侧,才更顺眼些。”
他言语惯来轻浮,无论说些什么都像是在玩笑,只好在秦念久此时正昏睡着,让他能将语调放真些、放慢些,缓缓诉出一些真心,“……不然像现在这般,只教人担心。”
正经不过片刻。他忽地又轻轻笑出了声,掂了掂背上的人,“只不过么,横竖眼下这便宜已占了——我私心想走慢些,秦仙君可别怪罪于我。”
背上的人依旧没有应他,只昏沉地闭着眼,垂落在前的两截红袖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轻晃。
“你师姐受伤颇重,你师尊已先行将她带回了聚沧。你师兄则被玉烟请了去,要帮手替人疗伤……”忽略了在鬼域残垣中四处奔走呼喝的别宗门人,谈君迎背着背上的人慢慢走着,慢慢数给他听,一是为要他安心,二是要为自己邀功:“看,唯有我顾着你。”
总是不忿秦逢那老头子偏心……他抿抿唇,勉强腾出了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抚过了那红袖下裹满了药纱的手臂,满不确定地念叨道:“……这回该也不会留疤吧?”
世上谁人不知秦仙尊斩鬼无情、奋不顾身。每每见他受伤,都是他来替他包扎疗伤——谈君迎不带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低低将话说给风听:“我师尊赠予我的金风紫露,我是一滴也没用着,全耗在你身上了。方才用尽了最后一瓶,日后还得再找他去取……还是不取了?你也就别这般拼命了……日生鬼域都被端了,十七宗还在呢,哪儿还有鬼患他们摆不平?……事已终了,不如我俩就此改名换姓,归隐山林……”
占据心间已久,却不敢透露半分的情愫原本只如鱼群在水面之下游动,现下却一尾尾被“后怕”二字钓了起来,扑腾不止,令他所言愈发不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