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料及啊,竟要落雨了。”顾图一手牵着马,一手将江夏王整个人连大氅一同揽在怀里,“不过落雨有落雨的好处——街上都没有人了。”
确实,大街上狂风呼啸,人们俱行色匆匆,店铺收起布幡,旗亭敲起了傍晚的铜钲。洛阳城看起来如此和平,年复一年,好像都不会有分毫变化。
“不知塞外草原,当是什么样子的。”望着这逼仄风景,顾晚书忽然突兀地开口。
“什么?”大雨恰在此时落下,顾图狼狈地撑开了伞,将顾晚书的衣襟更拢紧些,问他:“殿下,走路还是骑马?”
顾晚书抓住了他的衣角,低声,“走路。”
顾图笑了,“好,那我们快一些!”
暴雨骤降的朱雀大街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奔跑的傻子。那个身着铠甲的胡人虽然撑了一把伞,却屡屡被狂风吹歪,他不顾自己,却要先将身边的人搂紧,不让他淋上半滴的雨水。水洼里漂过黄叶,玉佩和长剑在风中铮铮作响,到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奔上征北将军府的台阶,好容易能歇口气时,却对着彼此的脸笑了起来。
跑了这么一路,便连顾晚书那苍白的脸容也泛起了红潮,眼神里冷光散漫开,一如暮色弥漫的旷野。顾图一时看呆住,鬼使神差地,又吻上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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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书推开了他。
暮色四合,顾图低头搓了搓手,道:“我带您进去瞧瞧。”
这座宅子便和京中大户人家的宅子差不多,有高阁小园,有曲径方池,不过顾图着意想让顾晚书瞧一眼的乃是后院里凿出的一汪温泉,比王府里的还要大上一些。
“殿下往后可以来这里。”顾图蹲在温泉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水,“冬日要到了,千万莫染了寒气。——啊,”他站起来,“寝阁里我也放了地龙,待天气再冷一些,就可以烧得旺旺的,管保温暖如春。”
“孤死不了的。”顾晚书讥嘲。
顾图看他一眼,“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晚书不说话了。顾图往里间走去,一边朝身后伸出手,却没有人牵上来。于是他只能摸了摸后脑勺,“我本来粗糙惯了,不需要人伺候的,是以这里也没有什么下人。您若不习惯,我……我可以伺候您。而且这样——”他顿了顿,“这样,我们想做什么,都无人搅扰了。”
这话原该有些旖旎情氛,顾图望向江夏王的眼神也闪闪烁烁地若含期冀。
这是自己从四年前就在暗自计议的事了。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做那荒唐事是在蛮夷邸中,薄薄四壁几乎泄漏出他羞耻的叫声,他便想过,等将来有了自己的宅子,便只同殿下两个人住,不论叫多么大声都无人来管。那时候他每一日往这里来督工,畅想以后的生活,每一日都很快乐。
虽然光阴蹉跎了四年,但到如今,他终究还是与殿下在一处。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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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夜了,顾图下厨去做饭,让江夏王在书房里好好儿休息等着即可。
江夏王稀奇道:“你还会做饭?”
顾图笑道:“军中无事,跟炊养的戍卒学的。虽然不好吃,但我这儿没有下人,您且忍忍。”
江夏王其实不太相信他能做得多好,毕竟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从未有什么好东西是他吃不上的,口腹之欲本身已极淡了。他在这间书房里踱步,见摆着的书函都崭新,不由暗笑这蛮子不读书;但仔细再看,唯有数卷春秋左氏传是翻得较多,连简上的编绳都要磨破了。他坐下来,书案上有数支残简,并几把刀笔,他一一掀看,简上字迹潦草重叠,像是反反复复用来习字的。
透过那时浓时淡歪歪扭扭的墨迹,他隐约辨认出一些字。“叩首再拜”,“行下诸部”,“如律令”——这都是军中文书习语;“永明”,“上党”,“洛阳”——这是年号与地名;“顾图”,“晚书”,“元年春,王正月”——顾晚书的手蓦地一抖,断简掉落,而就在此时,顾图一手端一只菜碟,正走了进来。
顾晚书平复了表情,“在书斋里吃饭,亏你想得出来。”
顾图笑道:“今日且将就吧。西边有个用膳的花厅的,但太远了,又不如此处暖和。”
他一个人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才将所有菜都在案上摆全了。是三荤两素一汤,并一小碗的馄饨,顾晚书不由得道:“你在边塞上,每顿饭都吃这么多吗?”
“那怎么舍得,军中禀粮是有定额的。”顾图却道,“我做这么多,是给您吃的。您觉得好的告诉我,下回我就知道了。”
还有下回呢。
顾晚书抿了唇。看那案上,有水晶肘子,晶莹剔透,色泽美艳,又有芙蓉鸡片,娇嫩洁白,香气芬芳——这些显然都顾及了王侯贵胄对外观排场的讲究,绝不像顾图能在边塞军营里学到的菜。他不知道顾图暗地里为他下了多少工夫,执起筷子时便感受到对方殷殷的目光,令他几乎抬不起手来。
顾图的主动示好令他焦躁。
为什么呢,这个人……自己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