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穆也是在元婴期天劫发现有所不对的。
往事不可追,在他初入修真的年代,尚不能确定天道真的有损,飞升难求。
但他还是毅然废了最开始选择的心法,碎婴重炼,硬生生转修《坐忘无我》。在当时的他看来,这是唯一的一条道路。
坐化天地,物我两忘,唯有这样才可能在渡劫期挣得一线生机。破碎虚空已是不能,那就同上古修士般成为散仙,虽不如渡劫圆满时那般强悍无匹,却能顺天之数,与地同寿。
他的师父称他为疯子,能不能活到渡劫也未可知,竟敢妄自揣测天道至理,若他非要撞那南墙走不归路,便不要再入他师门。
闻人穆也当真洒然而去。
同期道友有的劝他莫行傻事平白浪费好天赋,有的背后笑他嚣张狂妄目中无人不知天高地厚。
这和闻人穆都不再有关。
旁人拍手说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可那坐忘无我练得久了,人已经像流云,似飞鸟,静如幽水,动若清风,却失了一口活气。待他为了寻求人气入了含光门,从独占一峰的化神仙君一直做到不受任何拘束的渡劫道尊,在天下人的眼里,他已然成了一轮高居寒天之上的皎皎明月。他虽素着一身广袖白袍,容貌又如高山雪莲般清雅,却常常眉眼含笑,因此许多人便以为长华道尊温和可亲,由此心生敬仰,外界传的向来都是一派佳话。便是道尊长久不曾收徒,只要他还在含光门内,就是无法动摇的支柱和对各大门派的威慑。
瓶颈。
洞虚后每修炼到一个小境界,闻人穆都需要近百年来突破。
到了渡劫,竟要以千年计。
好在他碰到了赵罹。
千百年来唯有一个赵罹。
又瘦又小的一个人,自顾自在乱世中挣出了一条命,黑沉沉的一双眼睛哪怕在濒死之际也未曾散过光芒,咬着牙狰狞着一张脸将匕首捅进暗算她的校尉胸膛,哪怕是死,她都要卷着光步入黑暗,不肯放弃,不肯罢休。
待他收她为徒,他又明白了何为肆无忌惮,何为天教分付与疏狂,苦难黑暗的过去从没有压垮过她的贪欲和傲骨,反而加速催着她成长,直到将一切渴望的都捏进手里。
闻人穆在赵罹身上复苏了初心。初心不灭,人就不会真的融于天地,只会进益。
但他又动了尘心。
生老病死苦,爱恨别离苦,求而不得苦,怨憎嗔痴苦,五阴一身苦。
闻人穆已然坐忘,心中再不会有激烈的情绪,连爱意都是淡淡的,自己也未曾发觉。直到赵罹修至金丹圆满,入秘境却险死还生,魂灯摇晃之时,闻人穆静了千年的心湖骤然荡起圈圈涟漪。
尽管身置破境关头,他还是驱使身外化身及时赶到,强力破开蛮荒秘境的空间,找到了荒山内心的赵罹。
她的伤势已不可能更重了。
一滩支离血肉勉强组成个人形,只有散乱纠结的黑发与一点白皙的脸能分辨的清,一时之间,连闻人穆都不敢碰她。
神识探查之后,闻人穆愕然发现赵罹竟想转用魔气修《逍遥诀》,这本应该如他一般先废了前头的所有修为从头再来,但赵罹竟敢利用碎丹后的元婴雷劫将体内灵气全部排空,以魔气成婴,借度劫天霖洗经伐髓,再塑能够接纳魔气的经脉。
但天雷是何曾强悍的力量?赵罹的经脉不仅在灵魔二气的对冲下寸寸断裂,身体也彻底崩溃,金丹碎裂后无法完全成婴,只有一团混沌留在体内,若不是她为剑修,注重炼体,此刻已香消玉殒,闻人穆连具尸首都无法找到。
闻人穆尽可能地给她灌了灵药下去,再将她放入法器,灌入修身的玉髓灵液温养,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一日复一日地过去,赵罹竟渐渐好了。
经脉逐日接续,内脏复原,断骨重连,连那一团闻人穆也辨不清晰的混沌,都慢慢结成了皱眉闭目的婴孩模样。
这时,闻人穆才后知后觉地了悟,赵罹竟是成功度过了天劫。
可为何仍伤得如此严重?
赵罹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天道阻我,我便要一剑斩破那贼老天!”
闻人穆神色罕见的有些怔忪。
“胡闹,”他斥责道,“如果我未及时赶到,你已经死了。罹儿,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知师尊一定会来,”赵罹抿着毫无血色的苍白双唇,绽开一个寒气入骨的浅笑:“师尊不来,那我就去死。”
过刚易折。面对同样的阻隔,闻人穆退了一步,但赵罹进了一步。
闻人穆看着满目倔强的女人,只觉心惊。可他当初自废修为退宗门而走,不也是抱了挺不过去死也爽快的念头么?
所以他仅是沉默的理了理弟子的乱发,让她在怀里休息。
师尊的怀里让人觉得安全、放松,昏昏欲睡。
“师尊,为了保命,我服了修罗玄阴花。”
赵罹合着眼,轻描淡写地扔了一个炸弹。